卷宗Wallpaper* 2022年9月刊
COMMUNS 2022春夏系列
文化研究学者Dick Hebdige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Subculture: The Meaning of Style, 1979）一书中将对亚文化的收编总结为“商品”和“意识形态”两种形式。但COMMUNS的创始人、设计师Sai却反其道而行，不仅未选择这两者之任一，反而以一种客观观察和纯粹创作的方式令那些处于时尚边缘世界的古老文化以时装和图像的方式“重见天日”。
他在采访中回忆起2019年第一次带着衣服去蒙古国拍摄时的场景。他说，那时候的自己甚至不理解为什么找一个模特会需要花3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需要去和一个人那么细致入微地解释要做什么以及这么做的原因。而如今，在经历了多次文化之旅后，他已然将与当地人沟通的重要性了然于心： “你甚至要去了解他的一生，才能得到人家的信任，再然后才能有可能去做一个好的创作，因为这些人也是创作中的一部分。”
这位有着些许人类学研究者气质的时装设计师喜欢用具体的事例来解释自己的体悟。在看到来自20世纪20年代的一些老照片后，COMMUNS来到罗马尼亚最古老的城市康斯坦察（Constanta），找寻被遗弃的古迹之美。团队与当地人交换各自的古董面料、交流文化、接收温暖，并完成了一组关于COMMUNS 2020春夏系列摄影作品的拍摄。但当成片完成之后，当地人却并不买账。“罗马尼亚在加入欧盟之后已经向着现代化大步迈进，而我们记录下来的古老村庄却是旧、破、脏的事物。他们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和抹黑。”
这样的经历促进了Sai的反思。当作为一个外来者介入到另一种文化，自己和团队身上又附带着“时尚”这样充满阶级感的身份的时候，如何避免无意识下的“东方主义”和对个体的“二次殖民”，成为他所关注的话题。“在这样的矛盾中，我们就决定一定要‘去服装’、‘去商业’。”Sai如是说道。
为此，在完成了第一个“5年计划”之后，COMMUNS决定从下一年开始，每年只做一个服装系列、只研究一种区域文化——用半年的时间来做设计，一年后再去相关的国家或者区域来完成旅行和视觉部分的拍摄。这是Sai与团队随着传统时装周行程弱化而做出的调整，也是将服装设计与文化研究适当分离以期让创作变得更加纯粹、客观和人文化而做出的举措。
回顾从2017年品牌建立至今，这位青年设计师将这段时光中的COMMUNS看作是一个实验。无论是品牌和工作室创建之初，以近乎定制服的方式运营品牌，还是在新冠疫情爆发后，受到这一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而再次回到不计成本、不考虑市场地、淋漓尽致地进行重手工艺创作的状态，COMMUNS所做的都是以实验和学习的姿态为品牌积累养分、为将来的发展储蓄能量。
Sai说，他其实在品牌建立的第二年就已经想好了前5年/10个季度所要研究的主题，并将每年的春夏系列设定在东欧、中东、东亚国家中那些充满浪漫色彩村庄，而秋冬系列则发生在颜色比较鲜艳强烈的、游牧和宗教意味也更加浓重的西非和南美地区。与此同时，每一季的旅行也是下一季设计的开端和前期准备，他希望在不同的区域之间寻找一些连接点让COMMUNS的故事延续下去。我说，剥离开服装介质，去探索那些原始的、不为人所知的区域文化本身就十分令人感动。Sai则补充道：“当我们没办法用语言、文化跟信仰去产生交流的时候，只要对方能够了解你的感受，你也能够接收到他给你的反馈，这种相互之间的理解就是感动产生的契机。”
事实上，地球上文化与文化之间也确有共通之处。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个在我看来特别有质感的人。如果按照现代城市的审美，他整个人就很脏乱，但是在当时那个环境里，他身上那些手工的衣物都显得特别美，一个人就形成了一幅电影画面。于是，我请向导去请他来参加我们的拍摄。可当我们再次见到他时，我甚至都认不出来他——他已经去朋友家把胡子刮掉、把脸洗干净，还借了一身衣裳换上。”Sai回忆道。这样的情景在他们的文化探索之旅中屡见不鲜。不难理解，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作为经济上乃至文化上的弱势方，无可避免地会主动选择削弱自身特质而与对方趋同，以维持自身的尊严和体面。
可Sai却担心，很多原始的文化价值会因此消逝。“其实我们去到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男人越来越少、年轻人越来越少，剩下的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孩子们长大后也会离开，进入城市后大家的生活方式就会越来越雷同。”而COMMUNS在做的，不仅是尽量客观地去记录和呈现这些村落和部落的文化与美，更是要以一种“可持续”和“循环”的方式为世界上既存的文化注入活力。继而，塞内加尔的牧民、乌克兰的村庄、墨西哥的萨满透过COMMUNS的旅行和创作，以艺术形式别样再现。
近10年的巴黎生活，也让Sai看到文化融合的魅力与尺度把握的微妙性。我十分好奇，在这个设计师们常常把自身文化认同放在品牌宣传首位的当下，COMMUNS为什么始终与各种文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可以说，如果不做背景调查，几乎没人会想到这是一个中国设计师的品牌——大量的工装和军装元素融于现代设计，并以当代视角展现全球各地的古老文化。Sai说，在早些时候，这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而他本人也对通过疏离制造出的神秘感而感到自豪。在他看来，如果过于强调创作者本身的文化属性（肤色也好、民族也好、信仰也好），往往会使其文化变得符号化，从而削弱了内核和活力——这是对自身文化的另一种伤害。
可长期远离故土的生活，却让他透过距离生出了中国或者东方文化的另一种关于美的好奇与亲近感。“当法国人诠释的中国文化对我产生强烈情感冲击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我在国内的时候对同样的事物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于是我很想回国去看一看。”因此，COMMUNS决定将下一个“五年计划”故事主场安置在Sai出生和成长的这片故土。
当被问及是否会把家乡武汉的历史和文化开始中国古老文化探索的起点的时候，他却说：“我想强调并相信的是血液。”在Sai看来，也许每个人都会发出‘我从哪里来’的疑问，他继续说道：“也许，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才能虚化地域文化、信仰、长相、肤色、语言乃至随之带来的着装方式的不同。”他再次以举出区域文化方面的例子：“为什么南美的萨满和西非的萨满在视觉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也许就说明了在某些层面上，人和人之间有着跨越地域和文化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共通之处。我希望先去西南或者西北找寻一些在传统观念上不那么‘中国’，却又能代表中华文化的东西。”
Sai喜欢收集古物，他一边在不断地在大地间走访，探索那些或不可逆地已经走上消亡之路的区域文化，一边不断提及“新”和“融合”的力量。他坦言，如果COMMUNS想要更好地发展下去，团队还能够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势必是需要做一些改变的。只有不断吸纳新的东西，才能找到一个良性的循环。
“这是一段长长的旅程。”（There was a long travel）—— 这是Sai为2022秋冬系列“喇嘛勇士”（Lama Warriors）所写下的开篇句。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或也正神迹般地引导着我们去期待下一篇COMMUNS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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