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画报2024年第2期,总第1308期
Undercover 2024春夏女装系列试装照
生前在普拉达基金会(Fondazione Prada)担任艺术及科学总监的的意大利艺术史学家Germano Celant 曾说过,是时尚吸走了艺术灵感的血液,而艺术想要从时尚中获得名利和成功。
澳大利亚艺术家及作家Adam Geczy、新西兰作家Vicki Karaminas透过合著的《时尚与艺术》(Fashion and Art)一书,同样对艺术与时尚之间的暧昧关系的进行了探讨,他们总结道:“时尚需要艺术加持才能被认真对待,艺术需要时尚的头脑才能达到大众的要求。”
确为如此。从时尚从业者在面对时尚史与艺术史(至少是现当代艺术史)的时候,从来不能、也无法只了解其一。时装设计已惯以艺术为灵感来源,设计师也逐渐随着经济能力的增强从艺术的学习者、接受者成为艺术品的拥有者。当然,也有人在具备这些身份的同时成为艺术的创造者。
日本设计师高桥盾(Jun Takahashi)正是将这几种身份融合为一体的时尚界人士中的一位。在创立品牌Undercover 33年后,他不再仅仅是时尚设计师,同时是艺术藏家,也是举办过公开展览的艺术家。在Undercover 2024春夏系列的创作过程中,他邀请德国画家Neo Rauch加入其中,携手将后者的浓重与梦幻转移至时装智商。
不久前,趁着Rauch在香港卓纳画廊的全新个展《地标》(Field Signs)开幕,我们分别采访了二位,试图从他们的口中了解二位合作的幕后故事,以希望再次理解时尚与艺术的关系。
Deep Mist 迷雾
巴黎的一座地下车库里,雾气弥漫,几尊水晶灯落在地上,被朦胧黑纱笼罩。随着德国作曲家Jürgen Knieper为电影导演Wim Wender的影片《柏林苍穹下》(Wings of Desire)所做的配乐声响起,Undercover 2024春夏系列“深雾”(Deep Mist)悉数登场。
Undercover 2024春夏女装系列
设计师高桥盾意在呈现一个梦幻而模糊的叙事,于是将大量的半透明面料用于全新系列。千奇百怪的胸针、卡片被覆盖在薄纱之下,远远看去,好似一张张将记忆存固的相片。模特们的头上、脸上也带着薄如蝉翼的面纱,尤其是眼睛处,轻盈地与高桥盾作为画家而绘制的无眼肖像形成呼应。三张由高桥盾亲自绘制的面孔被转印到三条半裙之上,而它们的原作于不久前展于东京涩谷Gallery Target,是高桥盾举首次个展《They See More Than You Can See》的组成部分。
Undercover 2024春夏女装秀上,光线骤暗,空间中只剩那几盏落在地面上的水晶灯发出光亮。随后,三位穿着发光灯笼裙的模特缓缓出场。连衣裙成了发光的温室,裙摆中种满了花花草草,仔细看去只见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高桥盾将这场秀视作是对失去的亲近之人的致敬,而蝴蝶在某种程度上隐喻着他自己,经过了那些被“困住”的日子,他想要得到释放。
当然,对于本季,不得不提的还有Undercover与德国“新莱比锡画派”代表人物、画家Neo Rauch的合作。Rauch那些色彩艳丽的画作、自于不同时空的人物变成了服装中的主角,与高桥盾像通过这个系列、这场秀营造的“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气氛巧妙契合。
在后续的采访中,高桥盾直言在目前所有的艺术类型中,绘画是他最喜欢的。尽管多年来积累了数量不小的艺术品收藏,但无论是最新合作的Neo Rauch,还是2016年秋冬系列中合作的Michael Borremans,他至今都因为价格高昂而无法将他们的作品收为私藏。
所幸,高桥盾有时装、有秀场,他能够通过另一种方式表达对这些作品的热爱,并将它们分享给更多人。11月中旬,Neo Rauch最新个展“地标”在香港卓纳画廊开幕,高桥盾特地到场支持。在这里,他再次看到了《串刺者》和《夜行雌蛾》这两件作品,也再次看到了Rauch笔下的蝴蝶与蛾——画家在2010年后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
“我在香港见到他俩的时候,Rosa穿了我们合作系列中的一条蓝色裙子,Neo穿着一件印着他自己画作的T恤。他们在一起看起来那么好,这让我很开心。”回忆起在香港H Queen’s大楼中再次见到这对画家伉俪时的场景,高桥盾这样说道。
Undercover 2024春夏女装系列试装照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第一次见到Neo Rauch的作品吗?他及他作品的什么特质吸引了你?
大约十年前,我看到了他的一系列作品,从此开始了解他。从他的画作中,我感受到了一种独特的世界观,就像在看一部电影,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去年六月份你去了Rauch的工作室。这次工作室参观中有发生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我们找不到工作室的入口,所以打电话请他们的助手来接我们。当我们正等着的时候,Neo本人穿着沾满颜料的工作服出现了,我们吃了一惊。他非常友好,对待我们也很亲切,没有任何的刻意。我非常高兴。
Undercover 2024春夏系列选择与他合作的理由是什么呢?
和Neo合作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几年了,但是之前系列的主题和他的作品不是很匹配,所以只得暂时放一放。而这一次我们决定合作,是因为他的绘画中的世界和我们系列主题有一个很好的平衡点。
“深雾”(Deep Mist)的概念与Rauch的作品之间契合的关键点是什么?把画作转移到服装上,最难的是什么?
它们都呈现了一种模糊的世界观,感觉就像笼罩在迷雾之中。我觉得最难的是挑选应该使用画作的哪些部分。
本系列中大量使用了薄纱和半透明元素,为什么?这些元素的使用有在隐喻什么吗?
我想通过透明面料的覆盖让设计变得模糊和可疑。
本季系列的秀场采用了Jürgen Knieper为Wim Wender的电影《柏林苍穹下》(Wings of Desire)做的配乐,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从这部电影中获得的灵感吗?秀场最后那三件充满花草的连衣裙的设计灵感是否和这部电影有关?
我的灵感来自于影片所呈现的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世界。这些裙子与电影无关。
Undercover的设计常常从电影中汲取灵感,为什么?你如何看待电影这种艺术形式?
电影表达的是故事,我的设计也是如此,所以我有时会从电影故事中获得灵感。电影就是艺术。
你愿意被称为画家或艺术家吗?从你的角度来看,艺术家与设计师或创意总监的角色有什么区别?
人们叫我什么并不重要。
设计师:独自设计的人;创意总监:设计团队的负责人;艺术家: 我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定义。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现在的你如何定义 Undercover这个品牌?
我的设计从一开始就在时尚和街头之间。
艺术在 Undercover中扮演的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艺术是给服装设计带来不和谐的元素。
你觉得绘画(或其他艺术形式)与时尚之间的界限是什么?以及,你如何看待不同媒介之间的转换?
我认为它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而不是中间有一个边界线。
以时装设计和时装秀来表达和反映对社会现实的情感和思想,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我的设计不包含任何社会或政治观点。不过,它们确实包含了很多人类的情感。
什么样的艺术品会吸引你?可以分享一下有关于收藏品的一两个难忘故事吗?
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故事。对我来说,是否购买一件产品,关键点之一在于我的生活是否和这个故事共同生活。
你画了很多脸部模糊或没有眼睛的肖像,这样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由于没有眼睛,画作所传达的信息会在不同的接受者那里会非常不一样。
你的 Spotify 歌单封面上的图像也都是没有脸或者没有眼睛的。可以说说你对这类肖像的痴迷吗?
匿名性。
现在日本仍然是Undercover最大的市场吗?日本、巴黎分别对品牌意味着什么?你对Undercover在中国的消费者有什么感受?
是的,日本市场仍然占有相当大的份额。日本是我们的所在地,也是我们进行产品生产的地方,巴黎则是展示作品的地方。我非常感谢中国人以及来自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喜欢我所表达的世界观。
Field Signs 地标
2023年11月16日,Neo Rauch全新个展《地标》于香港卓纳画廊正式开幕。为此,这位来自德国的画家展出了其写实又神秘的标志性作品。
尼奥·劳赫,《地标》,2023年
亚麻布面油彩
作品尺寸:200×250 厘米
装裱尺寸:204.5×254.9×6.3 厘米
© 尼奥·劳赫/ VG Bild-Kunst版权协会,波恩
图片由艺术家、艾根画廊(莱比锡/柏林)及卓纳画廊提供
摄影:乌韦·沃尔特(Uwe Walter),柏林
除了工作需要,Neo Rauch甚少离开莱比锡。自21岁进入莱比锡书籍艺术及平面设计学院(Hochschule für Grafik und Buchkunst,现称“莱比锡视觉艺术学院”)以来,他一直这座被歌德称作是“小巴黎”的东德城市工作和生活,至今已逾40余个春秋。他和同为画家的太太Rosa Loy在位于莱比锡城西前工业区的一幢房子中共享工作室,同时,共用一位助理,每日一同午餐。当然,这对画家夫妻会给彼此提出建议,但只有被对方邀请过去看画时,才会这样做。
Neo Rauch看起来有点儿像他画中常常出现的普鲁士士兵,每天过着分外规律的生活:早上约10点骑自行车抵达工作室,放上点音乐开始变一天的工作,晚上6、7点收工,每周休息一天。他不打草稿,直接在画布上作画,每年产出大约20幅大画以及不计其数的版画与素描。
但最近这半年,他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2023年7月,Neo Rauch的首场法国回顾展《理性之梦》(The Dream of Reason)蒙皮利埃当代艺术中心(MO.CO.)举办。9月,他前往巴黎出席日本品牌Undercover的2024春夏系列时装发布秀,这是他的画作第一次出现在服装设计之中。11月,个展《地标》在香港卓纳画廊开幕,Neo Rauch再一次见到了他的设计师朋友高桥盾。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Neo Rauch生来就与绘画结缘。1960年,因火车脱轨事故,仅出生5周的Rauch失去了父母。那时候,他的父亲Hanno Rauch年仅21岁,是莱比锡视觉艺术学院的学生,其时年19岁的母亲刚刚完成规定的农场工作,打算在第二年入读同一所学校。事故发生后,Neo Rauch被外祖父母接到Sachsen-Anhalt州的小镇Aschersleben抚养长大,并让他叫他们爸爸妈妈。2岁时,Rauch画出了人生中第一幅画,画面中是一只啄木鸟。
莱比锡的绘画教授们强调技法,重视手作和扎实的绘画功底,而非艺术的观念。柏林墙的倒塌,让西德乃至西方的艺术风格无可避免地流入东德,上世纪80年代末,Neo Rauch亦在此影响下尝试抽象绘画的探索。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方向。2016年在接受《Conceptive Fine Arts》采访时,他表示,那是“一条危险的道路,让我近乎失去自我,失去心灵深处所能感受到的主线”。1990年,他在意大利亚西西圣方济各教堂里看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开创者乔托(Giotto)的壁画,从此决心回归具象绘画。
1997年,Neo Rauch获得了当地报纸《莱比锡人民报》颁发的艺术奖,并在莱比锡最重要的美术馆Museum der Bildenden Künste举办展览。1999年,他的作品出现在纽约军械库艺博会上,并从此开始在国际范围内崭露头角。紧接着,2000年,David Zwirner在纽约的卓纳画廊为其举办个展,由此开始了二者至今长达23年的合作。
艺术,来自于不可知的指引。Neo Rauch不喜欢解读自己的作品,但对于绘画这件事有着深刻且明确的思考。他不愿被称作是艺术家,而坚称是画家。他说:“只有当画面逐渐找到自己时,才会开始思考。在此之前,我会对它向我发出的需求做出回应。我努力确保对主题和图案保持一种毫无保留的状态,这让我能够大胆地专注于无限丰富的可能性。”
正是在这样的绘画思考中,他的画面中集合了来自不同场域与时空的人和物,他们各有各的世界,又组成了一个(甚至不止一个)新的世界,传递出一种劳动感、生活感、口耳相传的寓言故事感,当然,还有被公认的梦境感。
Rauch认为自己的创作过程是以一种近乎恍惚出神的状态发生着的。正如香港个展《地标》开幕第二天,艺评人、策展人沈奇岚博士在讲座中所引用的:“我不能说我创作的是艺术,它更像是一种超自然的天意,它经由我们流淌而出。你被命运的外衣所触及,而你所接触到的是一个大多无法用理性来把握的领域。你成为某种媒介,所传达的信息跨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要履行这一职能,需要保持片刻冷漠,甚至冥想恍惚,由此接受那些无法用语言所传达的信息……绘画,尤其是这种媒介传输的载体,也是这种信息传输的某种特殊承载系统……”
在Rauch看来,邀请他将画作用于时装的高桥盾的作品中同样具有这种非理性反射直接特征,而这也是梦中画面和一个好图像所具备的特质。“它让我们对意想不到的、从未见过的事物感到惊奇。它不需要附带文字。这些事情的意义就在于它的不可解释性。”当我们提及人们常说的“时尚就是造梦”,Neo Rauch分享了它从绘画和时尚中看到的共通之处。
尼奥·劳赫,《太阳》,2023年
亚麻布面油彩
作品尺寸:250×200 厘米
装裱尺寸:255.3 ×204.8×6.3 厘米
© 尼奥·劳赫/ VG Bild-Kunst版权协会,波恩
图片由艺术家、艾根画廊(莱比锡/柏林)及卓纳画廊提供
摄影:乌韦·沃尔特(Uwe Walter),柏林
在这次合作之前,你对高桥盾和他的作品有了解吗?
不,我之前对他一无所知。
收到Undercover 2024春夏系列的合作邀约时,你的反应是什么?为什么决定接受这次合作呢?
那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好吧,我当时觉得是一个挑战,当然也很荣幸。我之所以被合作的想法吸引,是因为这能够让我那些严肃而枯燥的主题能够真的用在女性着装上。毕竟,我的画面以大胡子男人和古怪人物为主,和女性时尚没什么关系。
你去巴黎看秀了嘛?你觉得那场秀和整个系列怎么样?
是的,我飞到巴黎去看了。这是我和时尚世界的第二次接触,第一次是许多年前Wolfgang Joop在巴黎Wunderkind时装秀。我非常喜欢高桥盾的设计;在荒凉的空间里,地面上的枝形吊灯散发出微妙的颓废气息,模特们身着美丽迷人的礼服出场,有效地抵消了这种颓废感。音乐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在空间中产生了神奇的效果。
高桥盾也是个画家,你看过他的作品吗?你觉得他的画怎么样?
到现在为止,我只看过一些复制品,就我所看到的来说,我很喜欢。
你在自己和高桥盾之间看到了什么相似性吗?你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呢?
我们都是画家,而且我觉得我们有种很相似的幽默感。但由于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多,所以我无法深入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俩最明显的区别是,他不会给他笔下的人物画眼睛,而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此外,他总是戴着帽子,而我从来不戴。
你几乎从来不绘画自己梦境,但是希望在作画的过程中模仿做梦的机制。据说你在导师Arno Rink在鼓励下从他去世的那夜开始写日记。所以,我很好奇你对精神分析持怎样的看法,你有将它的机制应用到你的创作中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能远离精神分析实践,可能是因为我担心灵感来源一旦出现在聚光灯下,就会枯竭。
你会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绘画观?对你来说,绘画,尤其具象绘画,最大的魅力是什么?你有没有分析过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具象画家?
Rauch:绘画是 "他者"(OTHER)。它无法用语言表达,把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抽离出来。它是一种无意中的“存在” (BEING-IN-THE-WORLD)形式,其效果在纯粹的感官层面上展开。它更像是灵魂的食粮,而不是头脑的。
归根结底,“具象”为这一喂养过程带来了更高程度的投入,因为画家一方面必须小心谨慎地避免创作出任何难以消化的东西,另一方面又不能因缺乏训练有素的人员而冒枯竭的风险。绘画的意义随着绘画对象的出现而出现,但这些对象不能取代绘画的意义。保持这种平衡是一项持续的挑战。
在之前的采访中,你将自己形容为一个灵媒、一个媒介,而不是一个被大脑引导的艺术家。你是否尝试过神秘活动或对神秘主义有所研究呢?
我在30 年前对炼金术进行过相对深入的探索,而且从神秘的卡巴拉中获得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我们知道你每天过着有规律的生活,但在作画时让无意识自由流动。能谈谈你对创作或绘画中的控制与失控的看法吗?
我总是同时创作几幅画。当然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只画一幅,但画到一定程度,画面的一致性让我有理由开始第二张,再接下来加上第三张,最后这些“小学生”们相互交流,像家里的孩子一样交织成长。因此,每个展览都有一定的 "血统",这似乎证实了它们彼此间的相关性。
在与前荷兰兹沃勒视觉艺术博物馆馆长Ralph Keuning的谈话中,你说一幅好的绘画永远都是一幅装饰性的画,但一幅装饰性的绘画却不一定是好画。那么,你如何看待绘画在服装和人体上的装饰性?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我认为,一幅纯粹的装饰画(当然不一定是好画)可以有效地修饰女性的身体。不过,如果这幅画画得好,那效果肯定会更好!
采访、撰文:邢韵
编辑:Mark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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