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Wallpaper* 2022年12月刊
视频通讯的另一端，Samuel Ross坐在位于伦敦180 The Strand大楼的办公室里，身后那架橘色的置物架分外抢眼——这是该跨领域艺术家亲手制作的一件颇具现代主义风格的艺术装置。
这间靠窗的办公室被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他可以随手拿起书或雕塑，向我们解释并展示他最新的作品。Samuel Ross说，他和A-COLD-WALL*团队已经在这个地方工作了四年半了，而这间办公室算得上是其中他最中意的部分。
当年初见“A-COLD-WALL*”这个名字时，直接出现在我们脑中的词汇是“冷战”和那座已经倒塌的“柏林墙”。这带有政治意味的联想也让人一度猜测这或是一个致力于反映工人阶级立场的品牌。Samuel Ross却否定了我们的猜测，“它反映出来的可能是工人阶级，也可能是中产阶级，还可能涉及到更年轻的群体，甚至是具体到比如工程师、工业设计，家政服务等在内的具体行业。”自2015年创立品牌以来，A-COLD-WALL*在7年的时间里，将面料、色彩、图像、平面设计、艺术装置等主题融入品牌。他说：“这不是一个工人阶级的故事，而是所有大众的，而我的工作就是通过A-COLD-WALL*传达这些主题。”
如此抽象的表达方式，在当前的时装界并不多见。与大多数以创始人的名字作为品牌的命名方式不同，Samuel Ross为自己的品牌赋予了符号学和语义学的价值意义。A-COLD-WALL*，从语法、字体倾斜的角度到这个词组在空间环境中的视觉效果、投影效果乃至选择的材料和纹理，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种视觉化语言的刻意为之，回应着他在官网中为这个品牌下出的定义“社会建筑的材料研究”（Material Study for Social Architecture）。他继续解释道：“你在每一件产品所能看到的想法都不是从单一的事物中分离出来的，而是群体与群体、社区与社区对话间重叠的焦点。你在这个社区能看到的很熟悉的材料或图案，可能会以新的主题、纹理或形式融合到另一个社区里。”今年10月底，A-COLD-WALL*推出中国限定瓦片胶囊系列（TILES Collection）。而该系列的研究核心正是公元前1000年的周朝初期就开始作为基础材料普遍应用于墙壁、地面和屋顶搭建的瓦片，不同的铺设形制反映着不同的年份、用途和等级，如今跨越时间和空间，以A-COLD-WALL*的名字在北京和上海两家精品店内与中国消费者见面。
Samuel Ross还透露，A-COLD-WALL*这个概念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来自于他研究生最后一年里所写的论文。研究过程中，他将目光放置于20世纪50年代和70年代英联邦及北美黑人活动家的着装“。他们利用改变着装方式来提高形象，对公民权进行谈判。一个被忽视的人只有穿上完美的靴子才能进入国家电视台进行雄辩。”出身于加勒比移民家庭的Samuel Ross还留意到英联邦国家人民在衣着方面存在着英国本土风格与民族服饰之间的纠结与矛盾。他说：“所以，这篇论文的一个基本论点就是：男装具有跨阶级流动的特质。这一点让我很着迷。”而A-COLD-WALL*在做的正是将地理、社会经济环境、原材料乃至珍贵材料在整个大环境中的分配作为参考点，讲述全球范围内的在地文化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用来反映社会和城市环境。”他如是说道。
以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观察视角来经营一个时装品牌，这多少有点不寻常，乃至令人费解。就连Samuel Ross自己也承认，他是从街头时尚开始被人们认识的，而大部分人都觉得搞时尚没有必要深入到学术的程度。外界对他的这些疑惑在他于去年年底被授予荣誉博士的学位之后，消解了不少。
这位威斯特敏斯特大学历史上最年轻的荣誉博士坦言：“我在被授予这个学位之前，人们有时候可能会有点紧张于我的对话方式。他们可能会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他为什么要专注到那么细节的地方？’但是在被授予博士学位之后，我再谈到这些，人们就更容易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Samuel Ross是跨越街头与学院的人。这样的特质，与家庭的影响不无关联。“我父母都是教书人。我妈妈有心理学博士的学位，是大学讲师；我爸爸曾经在中央圣马丁学纯艺，还取得了工业设计和玻璃技术两个领域的硕士学位。他们俩都画画。所以很简单，我这种学术性的思考和价值观，来自于我的家庭。”
与很多艺术家和设计师不同，他由来不是仅以图像输出观点的人。3年前接受《DAZED》采访时，Samuel Ross表示自己每天都会阅读，那时候读的是Yuval Noah Harari和尼采的书。当如今再被问及近来的阅读清单，他拿起手边的《乔治·奥威尔全集》并向我们推荐了这位20世纪著名作家所写的《政治与英语》（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一文。他说：“我最近读的比较多的是关于语言、语音、词汇，还有讲故事的艺术的书。”Samuel Ross直言其实自己最近写东西要比阅读多一些。随即，他翻开了那部尚未出版的新书，给我们念了一段他写的关于记忆的新诗。“写作对我而言，是与纯艺、与建筑、与家居空间不同的另一个空间。它更具挑战性，也支撑着我的许多工作。”
尽管是作为男装品牌A-COLD-WALL*的创始人和设计师而为人所知，Samuel Ross却在各种各样的采访中表示，自己首先是一个艺术家，然后才是其他身份。我好奇如此多学科、跨学科的创意表达，是不是他的故意为之。他说，这样的选择和结果还是得回溯到他自己所经历的教育上去。“我在一个充满学术和艺术氛围的家庭中长大。小时候有4、5年的时间都是在家学习，特别得自由，直到11岁进入中学读书。我十几岁的时候，只把自己看作是艺术家、画家。但到了要申请大学的时候，老师在看了我的作品集之后建议我考虑产品设计和平面设计专业。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意识到这些专业在就业和职业方面会更稳定。”
“尽管那时候我把时间和精力放到了关于设计的学习上，毕业后也顺利成为了一名产品设计师。但是，我一直都想重新回到艺术领域。我相信纯艺才是我最诚实的表达。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选择音乐、摄影、电影之类表达方式，而是坚持雕塑和绘画。与艺术进行交流，对我有一种真正的吸引力。”
当然，Samuel Ross也毫不否认设计训练对他的深刻影响。“艺术与设计是我定义自我的两个维度。”他继续说道：“纯艺、插画和工艺是我身份认同里的一部分，是我与人连接的方式。而设计和交易创意商品则总是能让我想到15岁时的岁月。我总是希望能够给人们带来好的商品，乃至好的产品品类。”
近来，这位跨领域艺术家-设计师与建筑师们的合作愈加紧密了，今年在中国北京和上海开设的那两家延续着Richard Rogers及Owen Luder等英国设计界标杆美学特色的实体精品店就是很好的佐证。Samuel Ross将其设计理念归结于“极致”。他说，自己本身就对建筑很感兴趣，也喜欢体验建筑，研究空间背后的意图、意义，以及延伸出来的跨世代和全球共同体议题。“但我并不是一名建筑师。作为艺术家，我如果想要影响乃至改变人们体验艺术作品、空间与环境的方式，那我就必须得与建筑师、工程师和工业设计师合作。”在他看来，与合作方之间的关系并非仅仅是客户与供应商，更包含着同行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同辈之谊。“而且，我也需要与这些专家沟通来增强自己对他们所在领域的理解。”他补充说。
Samuel Ross将自己的思考总结为基于20和21世纪历史的探究，关于地理，关于社会流动性，也关于解构与重构的语言。他不仅要以艺术的形式进行一种内省式纯粹自我表达，也在通过梳理社群运作方式，以期望发现全球化浪潮中的人们是如何彼此相连的。而与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合作，用“产品”的形式与服务试图改变人们与社区、环境、产品和材料的交互方式，正是他当前采取的应对方案。
“我觉得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你可以仅仅靠一个想法，甚至是一个无形的想法，就创造出艺术品、项目、文学、公司、运动等等等等。这样的可能性是近半个世纪才出现的，人类历史在从前没有过这样的自主性。我觉得，是这种自主性激励了我，让我能够与不同的学科、不同的公司和组织合作，并且相信这里存在构建和改变世界的机会。”
这是个很乐观的想法。但反过来想一想，也许我们并没有做一个悲观主义者的机会。采访前夕，Samuel Ross发起的“英国黑人艺术家落地项目”（Black British Artist Grant Program）公布了2022年度的入围名单。“这个项目与乐观主义精神相关，我们期待建立一个自己可以预见得到的未来。此前没人要去做这件事，也没人别的人正在做。所以，我们就必须得站出来，我们必须站出来！”
“WE HAVE TO SHOW UP”，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大了起来，甚至有点儿激动。我想，为群体发声正是Samuel Ross的热情之所在。
卷宗Wallpaper＊简称W＊
Samuel Ross简称SR
W＊：你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幅艺术作品吗？
SR：应该是我7岁的时候画的一幅卡通画，后来我把它卖给了一个朋友。
W＊：既然A-COLD-WALL*与社会阶级相关，那它为什么却被定位为奢侈男装品牌（Luxury Menswear Brand）呢？
SR：这是个有趣的问题。首先，其实品牌并没有追求“奢侈”的主题和观念，但是产品的品质是不能妥协的。从工厂的选择，到每一颗扣子的生产，再到店铺设计以及宣传影像的品质，我都想要最好的。高标准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是“奢侈”的。
从另外一方面来讲，时间很宝贵。我也不想浪费别人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我需要确保我所构建的内容与预期一样清晰。我们要给时尚行业、给关注我们的人，给全球的受众、给我的同龄人乃至同时代的人带来好的作品和好的服务。我希望在这些产出都是同领域中最好的。我对中间地带不感兴趣。
W＊：今年A-COLD-WALL*分别在北京和上海开设了线下精品店，还上线了官方小程序。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得开拓中国市场呢？
SR：根据我的观察，北京和上海是最早了解A-COLD-WALL*复杂性的城市。在上海，我看到人们很有讲究地叠穿衣物。他们理解ACW*的参考来源、理解我们讨论的话题、理解材料、理解这其中的微妙性。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上海的消费者比伦敦的消费者更懂品牌的腔调。ACW*的魅力就在于，它并不是一个传统的街头服饰品牌，也不适合作为一个传统的奢侈品牌出现。
W＊：你个人是否考虑去大品牌做创意总监呢？
SR：我的角色并不是传统的时装设计师，我还是想专注于建立自己的公司，在最高水平上生产自己的产品，做艺术作品。现在的我已经成为时尚行业的一部分，那么我就希望能在ACW*的层面上为公司创造新的东西，甚至为行业创造出新的产品以及品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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