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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Xing

Viviane Sassen|由内而外的光影流动



荷兰著名艺术家Viviane Sassen在国内的首次大型回顾展《磷光体: 艺术&时尚 1990-2023》(PHOSPHOR:Art & Fashion 1990-2023)日前于上海苏州河畔的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开幕。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进行对观众的第一轮导览,穿着一套简洁的黑白色裙装,与她所创造的画面中那些充满超现实色彩的高对比对、高饱和度画面形成一种对比。

 

现年52岁的Viviane Sassen 1972年出生于荷兰阿姆斯特丹,2岁时因父亲工作随家人搬迁至东非肯尼亚的一个小村庄生活,后在5岁那年返回荷兰。童年时期在非洲的经历,成为Sassen创作中很重要的主题。成年后重返非洲后,Sassen以非纪实性方式展现非洲的大地的诗意,创作出包括《Flamboya》(2008)、《Parasomnia》(2011)、《Umbra》(2014)等代表作品。Sassen的作品常常是难以用语言和文字说明的,透过画面展示出私密和微妙的情感探索,留观者自行品悟。作为回顾展的第三站,上海Fotografiska在继巴黎和京都之后,以十个主题展示出Sassen跨越三十余年创作岁月中的近200件摄影、拼贴、绘画和影像作品,包括此前从未公开展出过的速写本、自画像、毕业摄影等早期艺术探索。

 

在与丈夫和儿子进行了为期5周的日本行之后,Viviane Sassen来到上海,开启首次中国之旅。采访中,当我们表示不明为何选取“磷光体”一词作为展览标题时,Sassen直言她理解大家的不解,继而做出解释:

 

“我第一次接触到‘磷光体’(Phosphor)这个词是在18岁左右的时候。在很长一段时间了,它都是我的电脑密码,我喜欢这个词拼写上呈现出的某种对称性,也喜欢它和‘摄影’(photograph)的相似之处。‘磷’ (phosphorus)则是一种由内向外散发光芒的物质,而我很喜欢‘由内而外散发光芒’这个想法。”

 

Viviane Sassen视来自太阳的自然光线为终极之光,即便是在影棚中拍摄时,也往往只用一盏打光灯。早年做模特的经历使得她对镜头和他者的凝视有着更敏锐的感知,在灯光和镜头的协同作用下,她接受了我们访问。就如她所说,私人的和公共的,此时此地交织在一起。


《磷光体:艺术 & 时尚 1990-2023》

展览现场©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INTERVIEW

 

01成为画面的主导者

 

首先,我们来聊聊早年经历吧。我知道在你学习摄影之前,先在时装设计专业读了两年,我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学时尚?

 

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总是在做一些创意性的事情,像是画画、做点小艺术品,所以去艺术学校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但是那时候我身边没有很好的艺术家的例子,我觉得做一个艺术家太可怕了,所以就想着去学应用艺术有,像是平面设计、时装设计、室内设计之类的。后来之所以选了时装设计,我觉得是因为受到了杂志的启发,当时的我是一个生活在荷兰乡村的年轻女孩,被杂志里那些美丽的女性所吸引,觉得时尚世界是浪漫的、华丽的。

 

那为什么后来会转去学摄影呢?

 

刚进入时装设计专业的时候,我觉得我会成为一名设计师,但是到了第二年,我们开始学如何制作图案、怎么用缝纫机缝纫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对做衣服不是那么得感兴趣。当然,我对形状和廓形感兴趣,也有一双视觉性的眼睛,但是用面料做出衣服来这件事并不是很吸引我。我觉得我更重视画面,于是就想着也许可以去做造型师。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做模特了。

 

在拍摄片场,我看到造型师往往带着一兜又一兜的衣服,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要这样。我也看到,虽然造型师、模特和摄影师是合作关系,但是摄影师往往才是那个主导者,于是我开始想成为摄影师。我想要成为站在相机后面的那个人,我想要决定画面是什么样子,我想成为那个主导者。

 

其实到现在,我们还是能从你的作品中还是能看到一些造型思维,你画面中的人物,即使是在非洲拍摄的那些,也都相当得时髦。这些是刻意为之的吗?

 

我觉得是因为我有一双总是在关注美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眼睛和大脑都在同时运作,这些渗透到了我摄影的方方面面。而且,照片的形式感对我来说也非常重要。

 

这样说起来,时尚摄影是你摄影师生涯的开始,那么,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想要通过摄影进行艺术层面的探索吗?对你来说,时尚摄影和艺术摄影之间是否有一条清晰的界限呢?

 

因为我读时装设计的那所学校没有摄影专业,所以我转了校。在那个年代,每所艺术学校都要根据一些特定元素而设置课程,这座城市艺术学校的摄影专业着重在广告摄影,另一座城市的摄影专业专供产品摄影,而我去的那所艺术学校的是偏向于纪实摄影的。即便学校里教授的是纪实摄影的课程,可我却总是想要对照片和画面做一些介入行为。

 

时尚和艺术,或者说应用摄影和艺术摄影,我觉得我是一直持续地在对这两者进行探索,以求创造出一些个人化的东西。总体而言,我把它们看作是两条路径,我的脑子里我有一个时尚和商业摄影的档案库,也有一个艺术的档案库,但就像我说的,我一直在用同一双眼睛和同一个大脑来制作画面,而且这两者本身有一些重合的地方,所以它们在各自发展的同时也给予彼此养分。

 

说回摄影行业的男权现象,你觉得现在的摄影行业依然是被男性主导的吗?

 

我觉得直到最近,女性才抵达我们应处的位置。当我刚开始从事摄影时,大多数的摄影师都是男性,甚至连我的父母都说:"Viviane,你一点摄影技术都不懂。”是的,我不懂技术,我到现在也不懂什么技术。但有趣的是,那时候大家会直接认为成为一名摄影师更像是一件男性会做的事。我觉得在过去几十年里,情况确实发生了变化。我自己也在艺术学校教书,现在每年都会看到许多的女生进入摄影专业和成为摄影师。

 

做模特的经验,是不是让你有了不同于其他摄影师的视角来对待自己的模特?

 

我觉得做模特让我明白了人站在镜头前的感觉,我知道那有多可怕、多累人、多辛苦。我觉得我从来都不是个好模特,因为我无法真正得放松,我太害羞了,不敢展示自己。所以在做模特工作时,我总是需要按下心里的开关按钮,开关一打开,我就成了模特,开始摆姿势;当镜头一关闭,我就会切换回自己。我认为真正优秀的模特是那些不害怕展现真实自我的人,他们非常勇敢,不介意自己看起来是丑陋的或怪异的。只有敢于与众不同、敢于摆脱刻板印象,去反抗别人的凝视,你才可能真正在照片中创造一些有趣的东西。


Russula Coerulea, 2017

© Viviane Sassen


02 一张令人费解的照片

 

你还记得对摄影最初的记忆吗?

 

我对摄影最早的记忆,应该是我爸爸拍照片。有时候他也会让我们摸摸那台相机,甚至拍张照。现在每个人都在拍照了,但是那时候,拍一张照片还是一件挺不同寻常的的神奇事情,甚至有些神圣。

 

前阵子,我又看了看他在上世纪70、80年代用超8毫米胶片机拍摄的家庭影像,事实上我很多年没把它们拿出来了。透过我父亲拍摄的那些录像,我很惊讶地看到了他观察世界的方式,他如何取景,他拍摄的镜头的长短……摄影似乎成了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一种连接。

 

就像你说的,手机摄影已经让摄影这件事变得没什么神秘感了,我想知道这种现象是否有改变你对拍摄和影像的看法呢?

 

我也不知道…… 摄影媒介的变化是有一个过程的,不是从这个样子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人也在这个过程里习惯了这种变化。我觉得,我总是在尝试创造出那种没办法在第一眼就理解的画面,或者说,是那种很难提供的画面。

 

我现在还在学习如何识别AI生成的图片,但也许再过一阵子,当AI的数据库足够丰富时,我们就无法分辨了。我们人也是根据自己的数据库对图片进行分类,当你看到一张人脸,可能连1/5秒都用不了就能分辨出这个人是悲伤的,还是无聊的。所以我努力去创造的图像是那种你不会一下子就感知到其中内涵的画面,这样就还能保留点困惑感,或者神秘感。这也是为什么我的照片里经常是没有人脸的,因为我觉得面部会泄露很多信息。但这并不是刻意为之的,我在编辑照片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总是更喜欢那些看不到脸的画面,因为对我来说,它们更神秘。

 

你如何看待摄影和现实与记忆之间的关系呢?我发现当我想要捕捉住眼睛看到的某个画面时,相机也好、手机也好,能拍出来的和眼睛看到永远是不一样的。

 

确实,没有什么方式能让我们精准得捕捉到现实中的画面。

 

对于画面,我们总是带着自己的过去、童年和成长经历、所处的社会环境等各种信息进入作品中的。一张照片的形成中很多步骤,当你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所蕴含的信息与你所使用的相机、材料、如何编辑它都有关,这里面没有客观性。观者也会带着他们的记忆和参考来进行解读。我不擅长文字,这可能就是我采用图像的原因。有很多人,比如Susan Sontag,写了很多关于摄影和现实关系的文章,我觉得阅读他们的文字会比我用言语来解释更好。

 

这也是你与Maria Barnas这样的诗人合作制作摄影书的原因吗?

我认为我的照片就是我自己的词汇。有时候,我会从很久以前的作品中选取一张图片,然后把它放在一个新的语境中,这样,这张图片所讲述的故事就和之前的不同了。在某种程度上,我在用图像造句和编故事。我认为我对待摄影的工作方式更像是从另一种政治角度出发,而不是从概念角度出发,我更多得以敏感的情感为出发点,它就像是诗歌,非常直接地从灵魂开始。

 

我经常觉得我需要言语的表达,与作家和诗人的合作则为作品增添了不同的层次。Maria Barnas是一位来自荷兰的优秀作家和诗人,在做《Umbra》这个项目时,我把我所有的参考资料、个人关于阴影的想法和感受都写给了她,然后,她将这些与她个人对阴影的想法和思考结合起来,转化成了诗歌。在制作摄影书的时候,我对批判性的文字并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作家如何讲述非常主观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大多数艺术家都在创作自画像,你的作品反映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很多艺术家往往羞于过于明确地讲述自己的个人经历和挣扎,所以隐藏在词语之间是一个更容易的好方法,这也是许多艺术作品不够理论化的原因。

 

 


D.N.A , 2007

© Viviane Sassen


03 永恒的非洲光影

 

你刚刚提到“政治性”,可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吗?

 

包括艺术行业,现在有一种一切都变得非常政治化的趋势。我看到许多艺术家都为此挣扎,好像我们必须要说一些政治性的话,并且要驾驭这些。在西方,关于种族、政治、文化挪用等问题的辩论一直都很激烈,尤其是在George Floyd和“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 Matter)等事件之后。但我觉得,艺术创作需要有某种探索的自由度。

 

我作为一个白人女性带着相机这么明显的权力工具在非洲进行拍摄,而且被南非的画廊代理,我想我已经很习惯了这些敏感的话题。但我是从一个不同于“种族隔离”和“移居海外的非裔”的视角来体验非洲的,小时候住在肯尼亚时,我是村里唯一的白人孩子。这些年来,我逐渐认识到,必须要问自己这些困难的问题,必须敞开心扉,与人进行对话。我觉得现在在网上的讨论并不总是健康的,一些人表达自己的方式真的有点儿极端,事情很容易失控。但如果大家能面对面坐下来进行对话,我觉得彼此会更加坦诚,也更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说到非洲,我非常好奇为什么2至5岁在肯尼亚的经历对你产生了那么重大的影响?

 

关于2至5岁的经历,我觉得不仅仅是对我,对所有人来说,最初的记忆都是在这个年龄阶段开始形成的。在那个年龄阶段,你开始探索生活和周围的世界,你的种种留下了意识的第一次体验,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被编程的。我一直说,在非洲的经历就像我的蓝图,生长在我的脊椎里,那是我开始认识世界的地方。

 

当回到荷兰的时候,我对荷兰一无所知。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好像被人从现实生活中抓走了一样,突然间就到了荷兰,而我在肯尼亚的生活还在继续。作为一个小孩子,你还没有清晰的逻辑思维,也无法控制周围的世界,我被困在了一个平行宇宙里,那是一段充满神奇思维的时间。

 

你的照片中充满超现实意味的强烈色彩碰撞,的确是会让人想到是来自非洲的影响。

 

是的,我觉得我一直被色彩吸引,是因为我小的时候住在非洲。那里的色彩非常鲜艳,人们穿着的衣服也非常鲜艳,光线既非常柔又非常强烈,阴影也格外生动。

 

此外,荷兰的平面设计在世界范围内也非常有名,我们有一场名为“风格派”(De Stijl)的艺术运动,蒙德里安风格的人使用红黄蓝三原色和黑白线条也给了我一定的影响。

 

有没有哪个时刻是你意识到自己在摄影方面有天赋,能成为一名摄影师,甚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的呢?

 

我想不起来了,我现在只感慨自己非常幸运地过上了理想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享有特权,我出生在一个相对自由、相对富裕、有良好教育的国家,这里男女相对平等。荷兰护照让我几乎能够去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不断地去旅行,看世界,体验各种文化,而世界上大多数人,大多数女性,生活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中。我甚至觉得摄影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的激情所在,而我足够幸运能够通过做喜欢的事情赚取金钱和自由。所以说,我是个非常幸运的女人。

 

那么,你觉得是自己为摄影而生呢,还是以摄影为生呢?

 

我觉得都有一点吧。我丈夫和我说过,每当我脾气暴躁的时候,只要创造点什么东西,就能重新快乐起来。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我丈夫或者朋友,他们可能会说我是一个以工作为先的人,但是要我说,我觉得生活是更重要的。

 

 

 

走在展厅中,观看Viviane Sassen三十余年间的体量庞大的创作,你看到这个曾经在房间里摆出奇怪的姿势拍摄自己的女孩,走入了广袤的非洲大地,又到将绘画、拼贴等方式融入摄影,仿佛自己也跟着她走过了半生岁月。她的作品意蕴丰富又轻盈浪漫,总是让人在不经意间被吸引,然后因其中的巧思和幽默会心一笑。

 

采访的结尾,我们问她是否认为现在是举办回顾展的好时机,Sassen继续用她那略带口音的英文轻声说道:“我没有期待过回顾展,它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好像清理衣橱一样,看看过去三十年发生了什么,然后想想接下来的三十年要怎么做。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很期待它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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