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U 2024/04/30 https://mp.weixin.qq.com/s/2Aue2dYOXtCQyZ8iDs2A0g
常常在路上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五一小长假将至,情感衣旧「百人衣橱整理计划」找到了四位常常走进森林、旷野、海洋的人,TA们以四海为“家”,有的是户外活动组织者,有的是科研人员,有的从个人角度传播可持续生活方式,有的从自我世界出发体会地球的脉动。
当人们暂时脱离日常工作和现代城市的束缚,选择在自然中“漂泊”,TA们的身心将经历怎样的奇旅,以及TA们会收获什么?我们从一件件旧衣开始,了解到了各样的出游故事,也从这些故事中看到了每个人身上共有的拥抱自由的勇气以及视四海为家园的意义。
因为这次选题,摄影师GOUPIXIAO也经历了一次“漂泊”,她的行程从广西涠洲岛到四川成都,最后回到上海。在这个过程中,她记录下了涠洲岛上的鲸鱼和牛群;看到了在成都郊区的荒野之国里,散养的小鹿总在人群间往返穿梭。这场旅行不只有她自己,在落地成都时,她的行李箱里爬出来一只小蚂蚁——大概是在涠洲岛上与之相伴的伙伴。
所见与所悟都指向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当你真的和自然亲密接触,你便会知道该如何生活。
钟宝妹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玫紫色的小人儿。头圆圆的,身子鼓鼓的——准确来讲并没有明确的形状。宝妹说,这个小人儿是她最近在云南沙溪的家——“废墟小屋”里画的。去年年末,她结束了在非洲为期一年的旅行,带着无数的照片和大概50幅小画回到了这里。
自从搬到云南生活后,钟宝妹觉得自己真正地和色彩建立了连接——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驾驭不了缤纷多彩的衣服,也觉得鲜亮的服装并不符合这座城市的氛围。但是到了云南后,我就接纳了色彩,看到了色彩的迷人之处。”
2020年夏天,一次偶然下,钟宝妹长租下了云南沙溪灯塔村最高处的一片废墟和一间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决定在这里建一所自己的“理想之家”。
“有一天我站在家门前,看到对面山坡的绿色稻田里有一位戴着紫色帽子的农家妇女。她身上的衣服是暗色的,所以我只看到一顶紫色的小帽子在田间穿梭,那抹跳跃的紫色让我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紫色的精灵。”她随即决定把“废墟小屋”也刷成一模一样的紫色。
“我不是主动做选择,而是很多互相连接的瞬间促使我做了一个真实的回应。现在,我只要看到绿色稻田里的紫色房子,就感觉像是看到了当时那位戴着紫色帽子的妇女。”
云南的四季有着鲜明、立体的变化,这带给钟宝妹无限的色彩感知,“搬到云南后,我再不纠结自己是不是穿得太显眼,也不会因为衣服的色彩饱和度过高而感到不自在。我不再考虑颜色搭配,而是身体自然地想选择彩色。”
宝妹说,天很蓝的时候,她就会想穿蓝色;阳光很好的时候,会想穿橘色;春天来了,就想穿成红配绿的样子;而当冬天想要穿红配绿,也许就意味着自己想念春天了。
在非洲的一年时间里,钟宝妹只带了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一台数码微单相机、一台傻瓜胶片相机、十几卷胶卷,还有蜡笔、画画本子、蜡烛以及几套衣服。
钟宝妹直言,对自己来说,带行李箱和背双肩包出门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她更想轻装上路,用散步的心态来旅行。摩洛哥是她的第一站,秉持着“看看隔壁是什么样子”的想法,陆续走过了非洲大地11个国家。
钟宝妹喜欢手缝作物,在埃及买到的那块刺绣挂布陪伴她走过了许多地方。轻松的旅途需要尽可能简单的行李,这块半透明的挂布有时是她的围巾、有时是头巾、有时是裙子,也有时候被用作窗帘、门帘。一条绣着部落色彩图纹的半身裙是坦桑尼亚一家民宿的女主人送她的礼物。
“这条裙子是她自己做的,已经穿了十年了。当我试穿的时候,我就感觉它好像就是自己的衣服,那位嬉皮姐姐看我很喜欢,就把它送给了我。”
一条深深浅浅的串珠组成的蓝色项链,是她在肯尼亚图尔卡纳湖畔从一位渔夫手里买来的。“我本来是想问他哪里有卖这种珠子,但还没来得及夸他的项链漂亮,他就摘下来问我是不是喜欢,喜欢的话就卖给我。”两个人蹲在地上聊好了价格,钟宝妹收获了这条带有鱼齿的项链。
她说:“我觉得它很时尚又很朴素,更像是本土精神的体现。”
钟宝妹坦言,自己在旅行中很难用很深的语言与人沟通,但语言不通对她而言并不是阻碍,而是可以成为感受自己和对方的方式。“作为一个游客,我不会有一定要和当地人产生深刻连接的想法。在旅途中,我跟自己产生的连接肯定多过和其他人的。”
她将漫长的旅程看作是无数散步的集合,用一种和朋友闲逛的心态感受着不同的世界、文化、文明与人性,始终轻巧地生活着。
20 世纪 80 年代之后,广西北海的涠洲岛海域成为了我国境内近海已知唯一的大型鲸类的稳定栖息地和捕食场所。以往,人们来到这座中国最年轻的火山岛主要是为了观赏火山景观和海蚀地貌,然而,自2018 年发现布氏鲸群体以来,相关监测与研究工作被重新启动,“出海观鲸”也成为当地热门的旅游项目。
陈默博士是广西科学院的副研究员,也是广西北部湾海洋哺乳动物研究组“布氏鲸基线调查行动”的发起人。他每年约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会待在涠洲岛及海域,而每年12月至次年4月的布氏鲸活动旺季,则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海上度过。
在美国留学时,陈默的主攻方向是海洋模型的研究和海洋观测,三十多岁就确定了要将研究与保护布氏鲸当成自己一生奋斗的事业。
工作时,他常常穿着一件带有四个大口袋的工装马甲,肩膀处的“广西科学院”贴标已经有了严重的磨损痕迹。它也不是陈默的第一件工装马甲,每当上一件马甲穿坏后,他又会补上一件一模一样的,然后再次贴上那张“广西科学院”的标识。
陈默和我们谈起这件马甲不被淘汰的缘由,“你会看到那些在野外做科考的人总是穿着这样的马甲,因为它很实用,工作中要用到的GPS、手机、相机电池盒、身份证证件……所有东西都能装进这些口袋里。”我们让他聊聊和这件马甲一起经历的故事,他一时挑不出最特别的那个,只回了句,“基本每次出海我都穿着它。”
“出海是什么样的?”面对这个问题,陈默分享给我们一个小故事:几年前,一个不到10岁的小女孩和妈妈一起出海观鲸,途中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身体也遭受着晕船的痛苦。这时,她问了妈妈一句话:“出海不应该很浪漫吗?”
陈默说,他之所以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大概因为那是女孩在无助状态下的表达。“一旦出海便不可能随时停船,事实上,即便停船也只会让眩晕的感觉加剧,如果返航,也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到陆地上。世界各地的船员对待严重晕船,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人绑在船头,要吐就直接吐;不可以平躺,因为呕吐物一旦呛到鼻腔,严重情况下就会导致死亡。”
出海的生活的确不算浪漫:陈默每次从南宁的家到涠洲岛,单程需要两个小时;船上淡水有限,行装务必轻减;船上食物常常是晾晒过的咸鱼;而每当船只来到大海深处,人会自然而言地产生恐惧感。
但尽管如此,陈默依旧认为“大海包治百病”,“我有好几次都是在出海前一天发烧感冒,但是一出海就好了。至少在看到大海的时候,我就把所有的头疼脑热都忘记了。”
陈默又用了一个词来总结,“海纳百川”。
大海的包容与辽阔,对布氏鲸深沉的爱,促使陈默不断推动政府层面的观鲸规范,自身也作为科学知识的传播者,用多种形式展开海洋保护教育工作。
截至到目前,研究组在涠洲岛海域已经记录了超过 60 头布氏鲸的存在。“一般要花多长时间可以认识一头鲸呢?”“理论上来说,只要天气好、距离足够近,见一次就可以了。我们可以拍清楚它的两侧背鳍、嘴巴特征......所以实际来说,认识一头鲸,是一件看运气的事,取悦于它愿意露出多少。”陈默回答道。
平日里,陈默常常穿着来自世界各地海洋研究机构或会议的纪念衫。一件印有多只海洋动物的灰蓝色T恤采用回收材料制作,来自泰国的海洋动物研究小组,陈默所在的研究组曾与其展开为期十天的联合调查,两个团队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合作与私人关系。另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是陈默2019年到巴塞罗那参加世界海洋哺乳动物大会时的纪念品。那次,是“布氏鲸基线调查行动”第一次在世界舞台上展现研究成果,也是研究团队积极展开国际交流与合作的开始。
当他穿上那些印有可爱海洋生物形象的文化衫,就成了活的宣传牌,告诉人们海洋的魅力。
在淘便宜又好的二手衣方面,瑞球自信于自己有着一套独到的经验。她首先拿出了一件卡其色的夹克外套:看得出来略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存得很好。造型简洁、廓形宽松,黑白对比的细节设计,一看就是那种能够轻松让你显得时髦的衣服。瑞球说,这件衣服是她在柏林花5欧元买到的,“我之前有一次穿它回上海,还被一个独立书店的老板问能不能卖给他。当然不行了!”
高中时,她不顾同学眼光,穿奶奶的衣服去上学;毕业后,她从世界各地淘尖货,在上海开了一家古着商店,叫做「发财商店」,售卖Mugler、Jean Paul Gaultier等先锋古着设计。
“大约十年前,我在美国逛二手商场,看到很多东西是老人去世后,他们的子女拿出来售卖的。我当时意识到,任何东西都只能是暂时拥有,对物品也就没有那么多执念了。对于有意思的、有故事的衣服,我更喜欢去发掘它们的那个过程,在短暂拥有之后,让它们去到更喜欢它们的人那里。”
2020年夏天,瑞球和男友张洋回到家乡成都,在水碾河遇到了一间废弃的旧印刷厂,他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改造这里。
2021年9月,他们为自然爱好者搭建的品牌「波浪山谷」(Rolling Hill)拥有了一间实体门店,也开始组织更多有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户外探索体验。
如今,瑞球一年里大概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远离城市的,有时在山上,有时在海岛......“团队正式出行前,我们会进行几次‘踩点’,基于季节特征和当地民族的特色,对行程做出调整。每次去山上,基本都会待一周以上。”
川西藏区的农村无法配送外卖和快递,只能到车程半个小时以外的镇上去取。瑞球说,当自己真正进入这样的生活环境后,才意识到人与自然之间有着无法切断的连接,人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是很强的,“我觉得,人只要回归到自然中,就会找回与自然的相处方式和节奏。在忙碌的城市生活中消失的‘自然触角’,也会慢慢长回来。”
瑞球坦白自己在创立「波浪山谷」之后,买衣服的频次越来越低了。去年冬天,一位从事服装设计的朋友送了她一套自己设计的羽绒套装,这件作为礼物收到的衣物陪伴瑞球度过了整个冬天的户外生活。“这件衣服是用可持续面料做的,很漂亮也很实用。户外徒步走热了就可以把外面的外套脱掉,里面还有一个夹层。”
三年前在四川康定地区一个小镇买到的一件藏式外套也是瑞球在日常和徒步时都会穿的衣服。
“有很多人问我是从哪里买的,其实它就是当地人平时会穿的衣服。每到一个地方,我不会特意地要融入其中,但就像看到别人在吃好吃的,你也会跟着点来尝尝,我是很自然地穿上了他们的衣服,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今年春天,「波浪山谷」与当地人合作,连接冷嘎措周边村落和驻点,建成了一个综合体「山谷小站」(Nature Station)。藏族阿妈们闲时用当地天然材料织的布会被「波浪山谷」用作产品设计,从而增加妇女收入。
“一旦我们决定要长期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做事,就会要求自己对当地带来好的改变,而不是破坏这里原本的平静和自然。我们希望和当地那些热爱家乡的人一起,让这片土地变得愈加开放、有趣和有爱。”
当我们和环保博主再生星球取得联系时,他正一个人“住”在离上海市中心约有四十公里外的公园里。
四月的上海,气温已回暖,我们在黄浦江对岸偌大的绿地见到了他——和在社交媒体里见到的一样:戴着口罩,说话轻声细语,用一种堪称严格的态度践行着自己所认可的生活方式。
我们跟着他漫无目的地(也许他心里有着明确的散步方向,但我们对这片绿地一无所知)地在公园里走了数条林荫道,听鸟叫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脚步的声音……他手里拿着一只用棉布半包裹着的保温杯,脚下是一双棕色的Red Wing(红翼)皮靴——去年冬天购自伦敦,替代了他穿了八年的同品牌皮靴。
之前的那双红翼靴是黑色的,购自2015年,曾陪他走过许多地方(包括在苏格兰的赫布里底群岛经历过8个小时的连续徒步),在换了五次鞋带,鞋底彻底断裂之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再生星球说,他会物尽其用地把每一件心爱的物品用到不能再用为止,尽力延长物品的使用寿命,“原本打算买一双一模一样的,但是那款停产了。旧款的皮质鞋底由棉线手工缝制,现在换成了橡胶底,我觉得少了那种味道,还难过了一阵子。”
他随即谈到对于红翼的情节:“我初中第一次看《廊桥遗梦》小说,那里面的男主人公是我年少时想成为的样子——穿着一双红翼靴,开车流浪,四处拍照。”而如今的他已然实现了那时的向往,多年来,在国内外各地用可持续的方式践行旅居生活。
我们见到再生星球那天,正是他即将驱车搬离上海前的日子。他说,他在这座城市住了好多年,久到已经不愿计算有多少时光。这次是他第一次没有事先定下任何住所,完全不带预设目的地开始一段旅程。他在车里塞下了自己的全部物品,再生星球说:“我幻想突然有一个小偷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这样我就不用纠结该舍弃什么了。”
他坦言除了贴身的打底和内衣裤,自己现在大部分的衣物都是二手的,要么来自慈善商店,要么是朋友的旧物。无论是新的,还是二手的,他都格外重视衣物本身的材质及其生产过程中的能源消耗和温室气体排放。可以说,他是在用一种发自本心的自我制约来着力减少个人对地球产生的破坏。
他的车后备箱里,放着一只二手的棕色行李箱,里面承载了他所有衣服的重量,和其中的故事。一件白色的长褂,是他在伦敦的一家慈善商店购得,原本属于某个实验室,但并无任何标识。再生星球曾在英国穿着这件衣服与好友共同经历了许多他所形容为“疯狂”的时刻。
外婆生前留下的一件衣服,被他仔细地收在了一个保鲜袋里。他从来不穿这件衣服,但永远带在身边,与外婆之间的记忆仿佛凝结在了那件衣服上,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再生星球曾在社交媒体分享过外婆和母亲对他的影响,“她们教会了我温柔、善良、坚强。”
放下了能放下的,带着隽永的,继续、持续地前行。
出镜:钟宝妹、陈默、瑞球、再生星球
摄影:GOUPIXIAO
采访&撰文:邢韵
编辑:刘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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