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Wallpaper* 2023年9月刊
“我们也许清楚一个政客的工作就是执行或者起草法律，但除非能从政治斗争中看出这个政客的人格魅力，否则我们对他的工作不会有什么兴趣。人们在谈论一个精选职位的政治领导人时，会看他的为人是否‘可靠’、是否‘老成持重’，而非看他倡导的行动或纲领。”社会学家Richard Sennett如是在《再会，公共人》（The Fall of Public Man）书中写道。
人总是会被貌相，即便是近乎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男性政治人物。《再会，公共人》一书首次出版于1977年，而在Sennett写下这句话的17年之前，1960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John F. Kennedy与Richard Nixon之间的首场电视辩论，即说明了政治人物的外观形象有多重要。
那一天，Kennedy身穿一套深色西装，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即便此前经历过4次脊椎手术，但电视镜头前却未显示出任何慢性病痛折磨的痕迹。同一时间，Nixon刚接受完左腿膝盖外科手术不久，拄着拐、发着烧，尽管他只比Kennedy年长了4岁，看起来却远不如对方那般“年富力强”，身上那套灰色西装也让他近乎与背景墙融为一体。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总统竞选电视辩论，吸引了全美40%的人观看。尽管正在Eisenhower政府担任副总统的Nixon的政治经验上比Kennedy丰富不少，但仍不敌后者在镜头前树立的得体形象。有人对此评价道：“如果以前的权力争夺者必须握手并亲吻婴儿的话，那么从那之后，他们就必须变得上相。”
良好的外貌形象，是Kennedy夫妇共有的制胜法宝。John Fitzgerald Kennedy当选总统后，对文化、艺术、时尚给予颇多关注和参与的Jacqueline Kennedy渐成60年代美国时尚引领者。1962年情人节那天，她邀请CBS电视台进入白宫，并以一身红色套装搭配珍珠项链的造型出镜对这整饬一新的空间进行介绍，让美国观众第一次在电视机里看到白宫的样子，这位曾在婚前担任摄影记者的“第一夫人”的岗位上继续她以大众媒体为媒介的工作。
时尚史学家、策展人Pamela Golbin在时尚记者Robb Young的著作《权力着装：第一夫人、女性政治家与时尚》（Power Dressing: First Lady, Women Politicians & Fashion）撰写的序言中提及Jacqueline的衣橱：“她拥有两个不同的衣橱：一个是私人衣橱，由法国高级定制服装组成；一个是精心挑选的职业衣橱，以视觉隐喻的形式展现Kennedy总统理想中的革新和现代性。”后世皆知Jacqueline喜好法国时装，但当时她作为第一夫人若身着外国品牌定会招致不爱国的批评，因而常常请美国本土设计师模仿法国风格。在Golbin看来，Jacqueline Kennedy “职业衣橱”中的服装类似于戏服，目的是突出她丈夫政治纲领中的价值观。“通过接受形象的力量，她调整了自己的着装，她树立了新的标准并成为了现代权力着装者的代言人。”正如媒介理论家Marshall McLuhan所说，“政治终将被形象取代”，因为图像信息比政治人物本人更有力量。
服装是肌肤的延伸，媒介即信息。经过了60、70年代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时间来到20世纪80年代——这是一个属于“权力套装”的时代，Giorgio Armani与Margaret Thatcher平分秋色。在当时的英国，如果说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是保守着装的代表，黛安娜王妃是代表流行的时尚icon，那么，这位工人阶级出身的“铁娘子”则是在超出政治领域的层面的、为具有公共身份的女性们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同样在80年代，大洋彼岸的美国，在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浪潮中成长起来的Hillary Rodham为了丈夫和自己的政治前途，更名为Hillary Rodham Clinton。1993年，她成为美国第一夫人，并在此后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在白宫拥有职位的第一夫人。2000年，Hillary Clinton从华盛顿D.C.搬到纽约，成功当选为美国参议院议员，成为第一位拥有公职的第一夫人和纽约州第一位女性参议员。就是这样一位在“政治”领域获得了多个“第一”的女性，2001年在母校耶鲁大学的一次演讲中却说出这样一段话：“今天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头发很重要。这是我在家庭、卫斯理女子学院和耶鲁法学院都没有学到的一课。你的发型会传递出非常重要的信息。请关注你的发型，因为其他人都会关注它。”
此后，Hillary Clinton在她接下来长达20余年的政治生涯中，发型永远一丝不苟，并在脱离“第一夫人”的身份后，着力打造一个干练有为的女性政治人物形象。Robb Young这样评价希拉里经典的西服套装造型：“做了那么多年政治家的妻子，Hillary Clinton已经在Bill Clinton的阴影中度过了太多时间、牺牲了太多，当她终于成为一位政治家，她不想为了扩大女性政治人物的穿着边界而危机自己的事业。和大多数政治人物一样，她想要那种让人们闭嘴的造型。当然，这永远不可能实现。”是的，只要她是女性，是身处政治中的女性，是拥有权力的女性，她就永远不可能不被观看。无论她是政治家的配偶，还是政治家，只不过Hillary Clinton的特殊之处在于，她一直都是拥有政治雄心的人，第一夫人、议员、国务卿……都是她不同时期在政治上的不同岗位。
但政治领域中女性之所以会比男性遭遇更多的“被观看”，除了人数比例的原因之外，或许也在于她们没有称之为“标准”的着装系统。在某种程度上，“挑战”和“无规范”带来了“机遇”。于是，与“政治”亲密又有裕余的第一夫人们主动或被动地承担起了本国“时尚”宣传者的职能。
尽管据说本人在私下里是宁愿每天穿一样的衣服的个性，但当作为第一夫人出现在公众面前时，Carla Bruni-Sarkozy曾为超模和歌手的身份让她无可避免地比任何一位第一夫人都更加受到大众关注。同时，与Nicolas Sarkozy的婚姻，也让她从“模特”变成了“有权力的模特”。LVMH集团总裁Bernard Arnault曾说：“我们当然为给法国第一夫人准备服装而感到荣幸。但是，选择权在她，是她选择我们。”
毋庸置疑，如果能获得政治人物的青睐，时尚则会在经济和声望上收获实实在在的好处。正如从Jacqueline Kennedy时期就为美国第一夫人提供服装的支持的设计师Oscar de la Renta所说的那样：“时尚是非政治的，它是生意……创造了公众对服装的关注。
显然，进入21世纪，第一夫人们的着装虽未摆脱作为她们丈夫政见表达介质的属性，但已然看起来已经更具独立和个人气质。美国前第一夫人Michelle Obama曾表示，希望自己着装方面的影响力能够鼓励女性喜欢自己并享受时尚。而本就出身时尚行业的英国前首相夫人Samantha Cameron更是直言，自己从不穿海军蓝的Giorgio Armani套装：“政治领域的女性似乎总是一身套装。但我并不喜欢穿西装，这样可能让我更有新鲜感。”
如今回顾起来，2008年金融危机至2016年英国脱欧投票与美国大选之前的几年，是时尚在政治上的一段高光时刻。而此后，全球政治趋向保守，尽管有英国前首相Theresa May的豹纹高跟鞋与美国时任副总统Kamala Harris的匡威帆布鞋引发讨论，但似乎再没有出现过。足够“时尚”和有足够时尚影响力的的政治女性。甚至可以说，与前些年相比，惯性偏左的时尚也与“政治”间的距离看起来也更远了一些。
2020年，为撰写一篇权威人士着装的稿件，《纽约时报》时尚总监、首席时尚评论人Vanessa Friedman采访了斯坦福法学院教授Richard Ford。后者在邮件中谈到危机时刻人们对权威人士的需求：“一个拥有专业知识且冷静的人。”他继续道：“衣着过于朴素会让人觉得你没有认真对待，而过于光鲜则会让人觉得你太过注重形象。”当政治人物在形象上的权威性减弱，Power Dressing的概念似乎也回到了80年代电影《上班女郎》（Working Girl）中所涉及的“职场女性”形象。人们更期待看到一个专业的、冷静的、真正有能力的“权力”形象。这也难怪近年来孟晚舟、何超琼、董明珠等女企业家的着装受到广泛关注，毕竟在一个更不稳定和安全的世界里，这些在商业上打拼过的女性比政治人物看起来更为可靠。
近来， Quite Luxury从特定阶级的穿着时尚跳脱，成为一个着床于大众视野的时装趋势，同样在某种程度上印证着Power Dressing的“去政治化”特征。美剧《继承之战》（Succession）中， Roy家族成员Shiv Roy的着装显示出一名女性在权力争夺中的变化。故事伊始，这位Roy家族的大小姐无意家族企业继承权，而是作为一个Bernie Sanders式政治人物的幕僚出现。那时候的她虽在政治领域工作，却与真正的“权力”保持距离。
该剧的戏服造型师Michelle Matland在《Vogue Australia》的采访中这样形容的当时的Shiv：“她追求的是一种与家庭财富无关的政治、自由、个性（风格）。她穿得很低调，不想让人认出来她是来自有钱有势的人。”而当她从第二季开始真正参与夺权，不仅剪短了头发，身上穿的衣服变得修身和挺括了起来，成套的西服套装。Matland就此解释道：“作为兄弟姐妹中唯一的女性，当她坐在满是男人的房间里时，她不得不穿上盔甲。”
15年前，法国社会学家Frédéric Monneyron遗憾地表示：“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职场女性的衣橱已经十分多样化，但仍旧很难在时尚度和专业度上做出合适的选择。”如今看来，情况依旧如此。套装依旧是为数不多的、女性可在现代职场中穿着的“盔甲”。
撰文：邢韵
编辑：Roman
图片
摄影：任申云
造型：赵海洋
化妆：Lu Wang
发型：潇天
模特：刘欣瑜、刘丽军
制片：Luen
执行制片：Nico
造型助理：Brume、Xixi
灯光器材：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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