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ASS 2024年7月刊 https://mp.weixin.qq.com/s/XmR9AGsD3WdZaZHWN2MgsA
“你对胡尹萍有了解吗？”
“我知道她做的那个叫‘胡小芳’的项目，请了一群阿姨做手工编织。”
“最近3、5年里，大家愿意谈论‘胡小芳’，但是在2019年之前，我展览次数最多的是《身份》那件作品，如果再往前推，人们认识我都是因为做艺术小组时的作品。”在被问到是否将“胡小芳”作为艺术家的代表作品时，胡尹萍说道。在她看来，艺术家是无法控制他人如何谈论自己及作品的，而创作者需要永远保持开放态度。
“做局”
和胡尹萍聊完，你会意识到两件事。第一，信息传播是有壁垒的。尽管开始于2015年的“胡小芳”在中国当代艺术行业内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知名度，它还是胡尹萍2022年在上海明当代艺术馆举办的首个美术馆个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直到今天，包括胡尹萍的母亲尹三姐在内的所有编织阿姨都不知道自己是艺术项目中的一环。她们没见过媒体对“胡小芳”项目的报道，始终是在为胡尹萍所“虚构”出来的法国公司工作。
第二，真实与虚幻之间没有界限。对于胡尹萍来说，她编造了一个公司，但却在真实地运营着这家公司，艺术家站在第三视野构建了整个叙事。对于那些创造出这些编织品的阿姨们来说，手工劳动是真的、编织行为是真的、劳动换取的报酬也是真的。而对于观众来说，我们见到的是一个环环相扣的、由概念的编织和手工的编织共同完成的美丽故事。
“阿姨们只是会觉得这个法国公司很奇怪。”在接受《GLASS》中文版电话采访时，为避免母亲听到谈话，胡尹萍特意来到储藏间：“对于我母亲，我会在她适应了现有工作也收获到了一定的个体价值后，慢慢告诉她这件事。但是对于其他阿姨，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胡小芳”项目中，手工艺者们会商讨出期望得到的报酬，然后通过大家选出的代表与“小芳”的公司对接，“胡小芳”这个仿照现代公司制度‘虚构’出来的公司则会按照劳动者期望的价格支付报酬和收购产品。
“我们不会给出一个特别高的价格。一方面，我们自身没有那么大的经济能量，另外一方面来说，我也不希望阿姨们变得贪婪。如果一件东西的市场价格是100块，但是你觉得值1000块且按照1000块来支付，这就很可能导致她们在这一笔1000块的订单之后再也接不到单了，因为她们无法再接受100块的定价。所以，‘胡小芳’不定价，而是让阿姨们自己提出期望得到的价格。在有限的报酬中，给予她们一定的她们存在感和价值感，这是我的工作。”胡尹萍继续说道。
早在“胡小芳”项目开始之前，胡尹萍四川老家小镇上的很多妇女已经在通过将编织好的毛线帽售出补贴家用，她的母亲尹三姐就是其中之一。不想让母亲的时间被廉价收割，是胡尹萍最初的出发点。“那在现行的经济体系里，你作为艺术家，会觉得自己的时间被廉价收割了吗？”我们问道。胡尹萍的许多艺术项目都有着漫长的创作周期，“胡小芳”已经持续了9年，自由耕种但不能创造利润的《玲姐，你真棒！》项目在今年进入第6年，2012年开始的《身份》也是经过了至少2年的时间才渐渐成形。胡尹萍自言自2010年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研究生毕业后，她14年的创作生涯中至少有10年处于被许多人看作是“无业游民”的状态：“一个画家的一幅画可以卖到3万块，但是，他可能一年也就卖了这么一张画。从收入上来看，他的报酬是比很多很多工作都要低的，他是在进行一种自我剥削。但是，是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人总会想要有一些价值感和存在感。”
谈到关于权力结构和行业问题，话题总会变得宏大、复杂而难以言明。对于艺术家个体来说，为自己找到一条能够循环得起来的工作与生活模式显得尤为具体和重要。从2019年起，她“虚构”出商业艺术家“乔小幻”，通过承接雕塑制作来反哺“胡小芳”及胡尹萍的其他艺术创作。
回顾胡尹萍的其他作品，你会发现其中隐约透露出的“做局者”意味。她搜集了多达100GB的父母的亲密时刻，然后将其销毁，只以第一人称叙述（Yin Xianglan & Hu Shiming，2014），她把足以炸掉整个博物馆的液态石油气瓶放在博物馆里（BOMB，2014），她还“训练”了两名假的“FBI”特工，在肯德基门口执行特殊任务（FBI Saves The World，2018）……“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归纳我的作品，它们好像也没有办法说是‘行为’或者‘装置’，所以我说是‘事件’（Event）。我觉得艺术本来就不应该拘泥于某种具体的类型，每个时代都会产生新的作品、新的认知和新的作品形态。”胡尹萍说道。
近年来，她发觉自己做作品的速度随着时间缓慢了下来。“我曾经在2年的时间里拍了30多件作品，原始的荷尔蒙和对世界的好奇心本身就可以带给你很多启发和创造。但是在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你会发现时间对一个人的滋养。”胡尹萍说，现在的她更愿意将创作的想法看作是一颗种子，然后耕耘，看着作品成长。
成长起来的艺术
她为Versace “La Vacanza”成都祠堂街限时空间打造的《游客》就是一件“成长”而来的艺术作品。
2017年，胡尹萍在意大利威尼斯做驻地项目，她回顾自己多年的国外旅行经历，意识到自己无论对非原生的文化有多了解，始终都会是一个“游客”的状态。随着2019年底“新冠”疫情的到来，她自身和亲友的经历中再度思考“游客”的状态，并希望将其延伸到“胡小芳”项目中。“ ‘游客‘不仅代表文化上的隔阂，也代表物理上的、时空上的隔离。我希望通过灭绝了的动植物和未来生物来呈现这些思考。这里面有很大的想象空间，我觉得很适合‘小芳’。”
在与品牌共同定下了将造型呈现限定于海洋世界的方案后，胡尹萍将“海洋生物”的具体呈现交予七十余位来自四川和其他地方的巧手女性。“虽然时间紧迫，但我还是希望尽量给她们留出足够的创造可能性。”胡尹萍说。阿姨们也一如既往地各自发挥对色彩和材质的敏锐感知，她们将多股纱线拧成一股线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色彩，又在种种细节处镶嵌珠饰，在手中编织出形态各异又充满奇幻想象的海洋生物形象。
五月展出现场，随着融合了成都当地声音元素的音效响起，《游客》傲立于空间核心位置，现实与梦幻交织，日常生活与奇思妙想在此浪漫交融。“在与Versace的合作中，双方对彼此都特别信任。除此之外，Versace品牌基因中对手工业的关注和社会关怀层面的考虑，是特别打动我的地方，也是合作能够这么顺利地完成的原因。”对话中，电话那头的胡尹萍如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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