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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Xing

解决问题的人-快时代

卷宗Wallpaper* 2023年3月刊特刊



急速变化的时代,物品过时的程序正加速进行。而永远向着未来的时尚,愈发讲究可持续的时装产业,该如何面对生产与反生产的永恒命题?


为此,本期“解决问题的人:快时代”与多位中国独立设计师进行对话,听他们讲述自己对产业的理解、对设计的见解、对身处行业其中的所感所思,以及自己是如何通过设计之手解决现实困境的。同时,我们与独立设计师们关系紧密的晨风集团进行了访问,通过创始人尹国新、晨风时尚总经理尹家珏的话语窥见产业链视角的中国时尚发展。


即便快时代与精耕细作之间真的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每一位设计师、每一位从业者亦在身体力行地寻求着改变。那是一种积极的、正向的改变。正如他们言辞间流露所出的默契:唯有共同站在一起,不断尝试给出或许没有终极答案的解答,方能不断催生出抵挡狂澜的生命力量。



谈到中国独立设计师品牌所面临的难题,生产之困首当其冲。设计师们不缺奇思妙想,不缺理念创意,但如何将头脑与图纸上的“想法”转换成可以真真切切进入消费市场的“产品”,是个挑战。正如Oude Waag的设计师尹经纬所说的,中国的服装工业起源于大批量的货品生产,订单小、工艺复杂的独立设计师品牌很难在发展初期找到合适的生产合作商。因此,设计师品牌与工厂之间需要相互了解和学习,让生产环境朝着良性发展。这位专注于探索身体与服装共生关系的设计师,也在思考着设计、生产与消费者之间的关联:“新兴的消费者带来了更多元的设计市场,也推动了生产工业向更个性化的生产模式转型。”

 

以针织为主要表达形式的Nan Knits正是独立设计师品牌间探索设计与生产新模式的实践者。与梭织品近似于组合模块叠加的结构不同,针织品的制作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校对流程更是繁复和不可控。面对这样的问题,Nan Knits的创始人、设计师胡男从设计与生产两个维度进行创新,在东莞建立起一间集设计与生产于一体的工作室。

 

传统上来说,一件衣服的生产起源于设计师把设计稿交给工厂,但接下来工厂会如何制作这件产品,设计师无从管控。胡男探索出的新模式有望改变这一现状。

 

“我们这种模式的效率非常高。设计师不仅可以把控每一个环节,还可以从生产制造的每一个环节中得到启发,继而快速进行设计上的调整,从细节上去创新。”他继续介绍道:“疫情对东莞的服装制造业打击很大。由于中国很多大型服装品牌的线下零售受到了很大影响,东莞的工厂们能够收到的订单也大幅度减少,于是大家就考虑转型,希望结合自己的供应链优势做品牌。但相比于以往的加工生产,做品牌是不能够实现快速盈利的,加上很少有设计师愿意离开‘北上广’到东莞生活,所以很多很多工厂都坚持不下去。”而他得益于自身品牌的小规模生产,从而形成了一种游刃有余的模式:“这是一种比较新的模式。对于整个供应链来讲,设计师配合开发的模式对于其他工厂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如果我们现在的小公司能够在未来成长为大公司,我希望这种让电脑取代很多环节、并将所有环节浓缩到一个空间里的未来模式能够给这个产业提供一种借鉴。”

 

某种程度上,设计为解决问题而生;而问题之所以存在,是因为需求尚未得到满足。

 

Ms Min的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刘旻之所以执着地走上了一条中国现代设计的道路,初始单纯地在于自己想穿这种类型的衣服,而当时的市面上找不到。“最早的时候我是为自己的需求设计衣服,后来发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需求,而是一个民族的需求。”

 

在她看来,中国人长久地把自己在服装上的文化表达看作客体,而非主体。大家具备穿着具有本民族文化性服饰的意识,但是这种集体意识尚未完全觉醒。

 

“实穿性永远是跟随着时代的需求而发展变化的。什么是基本?基本是随着个人敏感觉知度不断地调整到越来越精微的层面。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可能会对一件衣服的轻重、面料的颗粒感都有着非常细腻的感知。反之亦然,当你感知到这些精微的质感,人的感官也会被打开。”在刘旻的细腻感知下,衣服实实在在将人的内心与外部世界连接了起来。“是Ms Min让我变得越来越敏感的,这是一个感知度不断精微调整的过程。”她平静地说道。

 

“我需要这样的衣服,因而我设计这样的衣服。”这样的思路同样出现在Office H身上。品牌的联合创始人、设计师洪泽伟说,他自己将Office H看作是一个“功能性为主、时装为辅”的品牌。“在面料和工艺的选择上,我倾向于往功能性方向上做生产。而品牌和设计之所以具备时装的属性,我想是因为我和合伙人赖力自身的属性,我们的设计师身份和教育背景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设计中去。”

 

在面料的使用上,Office H坚持的是“该用的地方用,不该用的地方不用”的原则。例如,Office H产品在膝盖、手肘等关节部位留了更多的量以确保舒适度。在例如,采用压缩羽绒制作而成羽绒服,不仅保暖性能极佳,还拥有防水性能,更适合运动人群穿着。

 

这位对攀岩热爱到获得过专业奖项的设计师还设计了一系列的攀岩服。“样衣在正式发布前两个月就已经设计出来了。我们会先试穿一轮,以至于每件样衣到最后都变得灰蒙蒙的。”

他说自己对口袋有着近乎极致的追求,并将这一元素应用到了设计中。“极简不是把衣服的口袋去掉,而是让生活更加简单。”他为自己设计的一款背心增加了口袋:“我的队友在攀岩的过程中就穿了这款背心,因为这上面的口袋让他解放了双手。”

 

洪泽伟在接受采访时坦言,户外品牌始祖鸟Arc’teryx是自己从事服装设计的开端。2013年,热爱户外运动的他买了自己的第一件的“始祖鸟”,一穿就是10年。“那个时候始祖鸟还不具有潮流属性,但对我来说是很有安全感的衣服。”当始祖鸟无法满足这位设计师的时尚需求,他便开始着力解决这样的问题。“Office H所解决的,就是我遇到的问题——我穿始祖鸟的时候,无法满足我对时尚的追求;我穿一些潮牌服装的时候,又没办法很好地享受到科技型、功能性面料带来的呵护。”

 

不言自明地,这份所谓“呵护”,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包括心灵上的。现代社会,服装设计所带来的并非仅仅是马斯洛需求层次中的生理需要,更重要的是指向于安全、归属与爱的精神满足。在设计师张达看来,服装在解决或满足功能需求方面的难度不是很大,困难的事解决和满足人在心理和情感上的需求。与此同时,设计师本人的需求也应该得到满足。“如果设计师本人属于某个群体,那他所做的恰当的表达便能够在很好地解决了自己需求的同时,回应自己所属群体的需求。”


他所创立的品牌没边Boundless常常传递出一种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的气质。一个人是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他希望没边Boundless能够提醒大家“人的有限”,并把“有限”的边界推得更远一些。“我们不要在人和人、人和事之间设限,还可以把有限变成优势。”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穿衣总是在传递着“我是谁”,而设计和创作所要面临的一个巨大问题亦是“我是谁”,以及“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样的哲学三问。


聊回到设计的初衷,Ms Min重申自己并非为了解决多么宏大或具体的问题,而是想借由服装和设计来感知、探索和表达,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流动。“我们时常会问:‘消费者内心需要的是什么?产业链上的人追求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平凡的打工人,我的需求到底是什么?’其实所有的这些问题都指向了我们是作为一个集体、作为一个社会去发展的,其根源或许就是我一直在探索的。”Ms Min探索自我而来,走到了中国时装设计的形、魂、意中去。而我们也看到在当代,能将服装这门生意和表达方式做得长久的人,又来不仅仅是将衣服看作衣服而已。


Oude Waag长期探索身体和服装之间的共生关系,而这两者间的物质与物质碰撞所交汇出的,自然是精神。不可触摸的精神,多元的自我。诚如设计师尹经纬说的:“现代社会,服装已经从生存必需品发展形成了更多的社会与文化属性。”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品牌所强调的“共生”二字追求的是一种“和谐的着衣状态”:“我们希望穿着者在舒适着装的情况下,能借由服装来体现她们的自我。”


在他看来,人在感到安全的时候才愿意去表现自我,而服装与生俱来地具备给予人安全感的力量。服装设计除了能够提供体现身材长处、遮盖不足这样的基本问题,更重要的是能够引人思考“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自己”这样的话题。“现实生活中,这两者并非完全独立,而是随着穿着者自身与环境的变化互相影响、发生变化。在我眼中,这些变化的过程,就是解决问题的过程。”尹经纬这样说道。


环境变化,设计师也在变化。当设计不直接指向于问题解决的时候,便在于对现存问题提出质疑、发出警示、启发解答。


回顾起这几年自己在设计上的改变, Penultimate的设计师高翔强调,在创立品牌之初的时候,她的视角着重于对古老材料的使用以及做衣服本身,但随着社会环境和行业环境的改变,以及其中问题的暴露,她愈发地希望通过服装设计将生活里看到的、经历的事物与材料结合起来。“在现在的大环境下,我时常会觉得造梦的时尚与现实特别得割裂。其实,我们的圈子是很固化的,一旦建立了品牌和平台、拥有了相应的客群和客观的销量,就不太敢去做所谓更深的概念表达。”


但高翔不甘于此。她说自己在设计的时候会尝试着脱离开所处群体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判断什么是有意思的内容、什么是与当下相关的内容。Penultimate 2023春夏系列中由石头做成的项链,是从西双版纳当地人的果壳配饰中得来的启发,然后结合远古的女娲补天、伏羲等意象做出的呈现。“在大家的概念里,石头是最不起眼的材料,我选择的石头也是非常日常的样子。但是,钻石其实也是一种石头,我们就联想到‘价值’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种人为的文化概念。”


“奢侈品牌通过营销和包装让品牌变得很高端,这也是时尚行业常见的操作方式,但我不想要品牌变得很做作。”高翔承认通过设计创造某种联系和交流的必要性,但却不想人为地去控制作品在传播中的样貌和传播所及的社群。她更希望通过自己的一言一行,让每一个创意、每一件产出物发挥出尽可能丰富的价值。


比如出现在2021春夏Showroom里的那三颗“达利的蛋”,一颗被高翔送给了一位做艺术的朋友,一颗重复用在了Penultimate在与创新概念买手店in the park合作的快闪展览中,最后一颗改造为陨石作为2023春夏Showroom的展品。去年9月Penultimate与摄影师冯立合作的摄影展览《何似在人间》在线下零售空间XC273开幕。展览上,冯立为Penultimate拍摄的影像有的被印到了布上,有的印成了风筝;展后,经由设计师的奇思与巧手,布料又成了新的衣服。让一件物品变成另一个,不断地产生新的价值,这便是高翔正在解决的问题,她与Penultimate的时尚可持续实践。


各种各样的行业报告显示,服装产业是全球第二大污染行业,仅次于石油化工。在这样一个当下,大概没有一个设计师品牌不把可持续看作一件势在必行的大事。


Yueqi Qi的创始人、设计师戚玥琪告诉我们:“我每天都在想,这世界真的需要那么多衣服吗?”她为品牌的2023春夏系列制作了一系列回收再生的牛仔裤,原料来自于被工厂淘汰的次品。“广州有很多做牛仔的工厂,牛仔的生产过程本身就是很不环保的,这些没有通过质检的产品被焚烧或填埋处理掉,不仅造成了巨大的浪费,也造成了更大的污染。”对待这些牛仔裤,这位以手工编织和串珠为标志特色的设计师依旧采用了十分手工的表达方式,她与工作室的伙伴们逐一将牛仔裤拆解,将其解构再生为新的设计。


去年十月,Yueqi Qi推出了首个“全程溯源”的数字文化体验,通过区块链技术“一物一码”地将衣服的制作过程公开给消费者。“很多人会好奇为什么手工的东西会卖那么贵,也好奇背后的制作过程,于是我们就在想,那不如再多花一点时间把制作的过程拍摄记录下来。”“全程溯源”的消费者不仅能收到自己所下订单的衣服,也会收到这件商品的制作过程。戚玥琪继续说道:“也希望大家能够通过了解背后的制作过程,感受手工的魅力和环保的重要性。这个项目是我和消费者之间的桥梁。”


Yueqi Qi的手工串珠和编织完成于全国各地的妇女和残障人士。她们或身体不便,或行动不便,但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相应的就业和报酬。“例如,我之前在云南旅游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正在刺绣的中年妇女,便去询问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做串珠。是这样的,你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可以顺势找到更多人。”正如戚玥琪说的,“爱”始终是Yueqi Qi的核心:“我当时创立品牌的时候收到了很多别人的爱和帮助,希望自己也可以把爱回馈出去。”


访谈间,我们不断地提及“解决问题的人”这一大主题,时装设计师们不约而同地表示,自己长期纠结于自己和所处的时装产业究竟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制造更多的问题。是的,大家都是局中人,一边生产,一边在反对着生产。毕竟没人能逃得过穿衣吃饭,即钱的问题、生存的问题。设计师们思考着、拉扯着,却也延伸出一种应时代而生的责任感:若想要改变,那必得团结;若设计仅仅是自我表达的工具,那作品便太过容易沦为虚无。


至于时代的节奏,它而快也好,慢也罢,由来只是相对的定义。也许,快时代与精工细作本身就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深处快时代的浪潮中的每一位设计师、每一位从业者所能做的只有着眼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不断地去延展这一方天地,然后凝聚成一个自我与他者皆舒适的世界。


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鲁迅先生说得好:创作总根植于爱。



卷宗Wallpaper*:什么是快时代?如何理解快时代?

张达(Boundless无边品牌创始人、设计师):高速和高效不产生价值和意义。

 

尹经纬(Oude Waag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快时代是通过屏幕接收讯息的时代。电子屏幕让我们迅速地接受信息,它拓宽了我们的视野,却也让信息变得扁平,以至于现实中很丰富立体的体验很容易被忽略。人们好像什么都知道,但这种了解很有可能只是流于表面的。

 

胡男(Nan Knits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基于互联网和贸易全球化的快时代,既是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也是物欲横流的时代。过多的选择、旺盛的消费能力加速了潮流更新换代的速度,人们消费时尚的速度变快了、成本变低了,相应的产品开发的速度也加速了。总之,在追逐利润的竞技场上,一切都在加速。

 

洪泽玮(Office H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快时代里,大家疯狂地蒸发自己。大家用5倍速体验成功的喜悦,但在这之后,喜悦也以5倍的配速消失。

 

戚玥琪(Yueqi Qi品牌创始人、设计师):我觉得“快”在中国体现得特别明显。在我生活的广州,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个‘跑腿’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上午发给工厂的印花,他下午就能印好然后叫一个“跑腿”送过来,这在国外几乎是不可能的。过快的生活节奏或发展节奏,当然也会引发新的问题,但这些问题不是某一个环节造成的,而是整个产业链条的问题。要改善这个局面得团结大家的力量。

 

卷宗Wallpaper*:当手工艺遇上快时代,在设计实践中,二者如何达到一种平衡?或者说,是不是需要追求一种平衡?

 

张达(Boundless无边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如果一种手工艺在快时代被需要,那就不需要考虑平衡的问题。但当一种手工艺处于被技术淘汰或者可有可无时,就需要考量它存在的必要性,因为它可能只存在文化价值和情感价值,需要社会的共识它才能存活下来。这种共识就是人类对同类亲手劳作的尊重。但也不要过度诗意化手工艺。

 

胡男(Nan Knits品牌创始人、设计师):我认为在不同的市场领域中,这两者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大众市场上,大多数时尚产品是逐利的,便于加工、可复制性强、生产速度快是它们的特征,那么手工艺与机械化生产的快时代有着较大的矛盾。但在高端市场,手工艺的价值被认可的可能性更大,结合品牌包装,会有更大的溢价空间,为手工艺的“慢”创造了条件。因此,即便是在如今的快时代,也有平衡的可能性。但在我眼中,手工艺与快时代并不一定需要平衡。这取决于设计师对产品的定位和设计想要达到的效果。

 

尹经纬(Oude Waag品牌创始人、设计师):现实中,人们还是需要通过亲身穿着才能体验服装作品的全貌,这也是服装这个媒介很珍贵的特质,它是与人如此亲密的物件。可能正是因为现在是一个快时代,手工艺或者时间的产物才显得更加有价值。

 

洪泽玮(Office H品牌创始人、设计师): 在我看来,那些深耕在一个领域里手艺人就是艺术家,他们慢慢地创造着自己的精神和价值。而那些能够在“双十一”或“双十二”大促中一下子冲到十几个亿营业额的品牌,可能就是赶上了“快时代”的。但是这股风潮过去之后,这些品牌有可能会迅速消失,原因在于他们没有那种艺术家精神来支撑这个商业体。

 

戚玥琪(Yueqi Qi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对我来说,在快时代里做手工是一个特别快乐的过程。虽然过程很累、很慢,但当看到自己研究出了一个很有魅力的东西的时候,还是蛮享受的。

 

高翔(Penultimate品牌创始人、设计师):在现在这个被称之为“快”的时代里,只要输入几个词语,AI就能生成一个有意思的Collection。即便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总有人会欣赏手工慢慢地做出来的东西。我从没有想过要去平衡时代的速度和手工艺的速度。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但你总可以找到和你有同样速度的人。


卷宗Wallpaper*:设计有没有可能让时代慢下来?如何慢下来?

 

高翔(Penultimate品牌创始人、设计师):我想了很久,想要想出一个(能让时代慢下来的)的例子,但答案只能是“没可能”。很少有从单一设计本身出发,一举改变时代现状的。我想,需要先有一个宏观的、社会的、集体的需求,才能催生出设计上新的可能。

 

张达(Boundless无边品牌创始人、设计师):设计是伴随着工业时代产生的,设计工作就是解决顾客(消费者)的需求,包括功能方面和心理方面的需求。多数的“解决”是阶段性的。可能一些更大的社会设计(例如制度设计)会在局部上让一些事情慢下来,但总体上还是无能无力。广泛有益的的社会讨论、好的教育可以让时代得到一些改善,但人类的记性是不好的,总是犯同样的错误。也许基因遗传学可以帮助人类改善这个。

 

胡男(Nan Knits品牌创始人、设计师):我认为低欲望能让一些人慢下来,经济放缓能让一群人慢下来,但大多数情况下,设计都在加速这个时代。总有新的东西被设计出来,加剧人们的欲望,希望赚更多的钱来消费、掏空心思设计更多的产品来挣钱。或许在高度发达的社会,在优渥的物质条件基础下,设计一个人人平等的乌托邦元宇宙,人们能够避免通过过度的内卷,同时精神世界得到极大的满足,这样时代或许就慢下来了。

 

尹经纬(Oude Waag品牌创始人、设计师):我认为有价值的设计在于让人在当下拥有更好的生活体验。快或慢依然自己的选择。

 

刘旻(MS MIN品牌创始人、设计师):我不能替任何人回答,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要慢下来。其实自己慢下来了,世界就慢下来了。我们今年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慢下来。


 


对中国的时尚产业而言,从生产制造向品牌转型是趋势,亦是共识。自2016年起,晨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毗邻上海的昆山花桥园区开展新业务,与中国独立设计师品牌展开从生产制造到渠道开拓的紧密合作,已然走在制造工厂企业业务升级的前列。面对“在当下这个快时代里,中国的时装产业有哪些亟待解决的问题”这样的话题,我们已经无法从设计师们的输出视角中得到满足。为此,卷宗Wallpaper*对晨风集团创始人、现集团顾问尹国新以及与独立设计师们有着更紧密联系的晨风时装总经理尹家珏进行了访问,以期得到产业链视角的解答。


卷宗Wallpaper*:首先请为我们介绍一下晨风发展历程的时代背景。

尹国新:晨风集团成立于1967年,最早由几位服装师傅创办。我们的发展历经几个时期。首先是在改革开放后从事国际贸易,这让我们公司无论在企业规模,还是制作能力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第二个阶段,是进行丝绸全产业链的拓展,涵盖从种桑养蚕到缫丝、丝绸织造与印染,再到丝绸服装的生产和出口的所有环节。到如今,晨风已经形成了包括面料、辅料、成衣制造等在内的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条,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开始思考中国服装产业未来的发展。


大家都知道中国服装产业主要以生产加工为主,但随着国内消费者的愈发成熟,势必要从生产制造向品牌发展转变。我们当初考虑到这个转换的时候,认为设计师是第一个关键环节。没有设计,没有自己的创造和创新,何来的产业呢?到现在为止,我们支持独立设计师工作室这件事已经做了6年了。


卷宗Wallpaper*:为独立设计师搭建设计师平台,这样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尹国新: 一方面,我们看到了中国服装制造产业的现状,认为行业的未来肯定是在品牌的;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中国的人才趋势。近10年,有很多优秀的小孩在国外一流的大学深造后回国建立品牌,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才华,也了解他们的艰难之处,于是思考如何从产业链的角度帮助他们。


卷宗Wallpaper*:您认为独立设计师品牌面临的困难有哪些?晨风集团采取了哪些举措进行帮扶呢?

尹国新:一个是在生产的供应链方面:设计师回国后往往很难开始自己的品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的订单往往很小,而工艺复杂,在操作中难度很大而且利润低;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设计师们往往很有个性,供应商在沟通和配合方面的压力很大。


另外一个就是渠道问题,即怎么去做推广、做销售。随着网红文化的崛起,国内独立设计师在做推广和宣传方面的确有自己的一些通道优势,而且国内很多的买手店、百货商店也很愿意提供帮助。当时我们是站在生产链和供应商的角度,看到了独立设计师打开中国市场的难度:好卖的东西没办法快速翻单,不好卖的又卖不掉。所以我们的第一个初衷就是为他们做制版、打样和生产方面的帮助,后来拓展到提供面料和辅料方面的专门服务。


我们非常感谢这个时代,让我们能够从一个很小的贴牌加工厂走到现在,从财力上和能力上都具备了搭建设计师服务平台的前提条件。集团在2021年底投资了Not Showroom,开始链接批发和生产,同时打造了位于上海胶州路上的XC273这样一个集成店。之后我们也希望在这个空间里为成熟一些的设计师开设模拟专门店或专柜。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够为独立设计师提供一个从产品研发到面对消费者的完整流程。


在我看来,做一个真正的独立设计师品牌,三大块的能力需要具备。第一个是设计和研发,这也是设计师最大的优势。二是生产链、供应链的打通。第三个就是渠道上的推广和销售。如果这三大块都由设计师来完成,我个人认为是不现实的。设计师需要考虑品牌的理念和定位,也要有在成就事业方向上合作双赢的心态。我希望他们的才能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而不是把很多精力用在做推广的应酬和销售上。


卷宗Wallpaper*:家珏与设计师圈子的关系更加紧密。这几年观察下来,你认为中国独立时装行业存在哪些问题?

尹家珏:总体而言中国时尚产业发展时间比较短,也没有国外的产业体系成熟,属于一个比较浮躁的状态。


设计师需要冷静下来去考虑事业、去考虑公司的发展,而不是只考虑每季的秀场和服装系列。我们也需要提高市场能力,包括在产品开发、showroom和店铺以及服务上都更贴近国际系统化和专业化的产业模式。我认为只有双方共同推进、清晰布局,才能引发更多的可能性。


卷宗Wallpaper*:其实一直以来时装专题的报道上,观点输出的端口几乎就只有设计师。我们也经常会听设计师谈到没有人愿意接订单、没有人愿意配合之类的困难。我们很能理解生产端为什么不愿意做,但同时也想询问一个猜想:当大家经过一定的磨合,有没有可能出现设计师对生产方的反向教育作用?然后工厂把从一个小订单上学到的经验应用到其他订单的制作上去,达成双赢。二位觉得这样的观点是成立的吗?

尹家珏:我觉得50%是成立的。我们非常感谢设计师为技术团队提供了更加前沿的、有创意的思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很“麻烦”的人,我们技术团队在审美、对设计的理解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另外50%是否成立,需要考虑到设计师公司的架构是不是能够支持到未来的发展。比如,品牌做大了之后,一个人肯定是无法负责所有的事情的,那一家公司首先要具备就是基本清晰的组织架构和工作流程。


尹国新:我们之所以能做这件事,是因为具备了基础的能力,其中就包括经济基础。不盈利,就不可持续。


很多生产商为什么不愿意配合独立设计师?他们不是不愿意,而是因为看不到盈利,或者盈利预期。不管是哪家从事生产加工的企业,首先考虑的肯定是生存和利润空间。在于独立设计师的合作商,如果没有商业模式和盈利预期的话,肯定很难做。


卷宗Wallpaper*:我们很好奇,在晨风这样一个相对成熟的公司体系下面,经过几年的市场变迁,团队组织方面有什么变化吗?

尹家珏:我们内部团队有区分,做商业单的团队和做设计师品牌的团队,有着不一样的特长和强项。


尹国新:独立设计师,在初期操作作为一个工作室的模式,是没有什么错的。但是作为一个公司、品牌的角度,就需要有组织架构、相应的工作流程、清晰的各个岗位。这样大家对接才能够顺畅,而不永远是个人行为。所以当我们公司有了从生产逐步向产业发展的决策之后,就组建起专业的团队与独立设计师品牌一起工作。


一方面,我们将这个团队与总公司原来的团队切割。当岗位上的同事发现没有退路了的时候,就会尽全力把这件事做好。另外一方面,就是很现实的情况,对普通员工而言,无论他在什么岗位上,满意的薪水都是基本前提。所以,我们设计师平台下团队同事的平均薪水是比其他团队略高的。肯定是要提高的,这样他们才愿意来这个新的团队工作。


卷宗Wallpaper*:尹总今天表达的观点中有一点是很直接的,那就是无论是做衣服还是配饰,做厉害的设计还是平庸的设计,只要是一门生意,即便三五年内不盈利,但总要看到盈利那一天的希望。设计师不应该仅仅对设计负责,也需要对事业负责、对合作方负责。但是如何达到最终的目的,每个人认知是有偏差的。

尹国新:我也不是去强求(大家认知一致)了,只是讲到一个很基础、很现实的事情。做企业,没有可持续的模式是不行的。

 

我们也相信独立设计师在有了一定的市场规模和知名度之后,订单量会增加,这样工厂的效率会提高,双方的财务压力也都会得到扭转,大家实现双赢。


卷宗Wallpaper*:是的,考虑任何问题,既要有形而上的观点,也要有落地执行层面的框架。最后一个问题比较宏观:从你们自己的角度上讲,中国的服装或者纺织行业,有怎样的问题是亟待解决的?

尹国新:我相信中国纺织行业在生产链,也就是制造方面,已经具备了综合的竞争能力。但遗憾的是,在时尚品牌的发展上,我个人认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目前中国把品牌做得好的设计师凤毛麟角。在我看来,有的公司只能说是服装公司,而不能称之为品牌公司。(有些人认为)销量好就是品牌做得好,我觉得这是很大的误区;也不是注册了一个商标,就叫品牌了。做品牌,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们还是要以一个小小学徒工的心态来面对现状。


尽管国内市场很大,但却不够成熟。由于外部环境的冲击,现在产业链在出口方面也正面临着很大压力。当然有时候压力也是好事,逼迫我们要思考怎样去转型、怎样更上一个台阶。

未来整个产业要怎么向前发展,我认为是年轻一代人需要好好思考的话题。


尹家珏:我们有的时候也会站在设计师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在产品好,品牌理念和定位也不错的前提下,品牌该如何规模化、商业化起来,又该如何把计划执行下去?


到现在为止,国内独立设计师品牌最多只有10年、20年的历史,但从全球的时尚产业发展史来看,成熟的公司和品牌可能要花50年甚至100年才能形成。公司如何公司化,是每个独立设计师需要冷静考虑的,这其中就包括了资金、团队以及组织公司的综合能力等等,并不仅仅是有好的设计就足够的。我认为这些也是独立设计师做品牌时需要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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