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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Xing

黄婉冰|为概念化的想法找到工艺的血肉

已更新:1月25日



我们一行人前往黄婉冰工作室那天,空气湿湿的,风吹得体感微凉。可一进入这间位于位于上海普陀某园区内的工作室,一种与室外截然相反的“干燥感”便迎面而来。那是一种满是温馨的“干燥感”。


随后,这里的主人黄婉冰将已经进入工作室我们重新带回门口,说:“有仪式感一点,我带你们走一圈。”就这样,时装设计兼艺术工作室Wanbing Huang的Studio Tour就这样开始了。


过后我想,大概是因为这里这里无尽的天然材料与书籍,空气变得干燥了一些,也就变得分外有安全感。










一进入工作室入门左侧那间贴着“梦想实验室”铭牌的房间,首先冲击视觉的便是两件与黄婉冰今年入围LOEWE基金会工艺奖同系列的、形似巨蛋的两件装置作品。一件延续着《The Entrop时y Reduction Of Hundun》(混沌的熵减)所使用的苎麻纤维纤维,并在内部饰满了密密麻麻的珍珠;另一件则由马尾毛制成,内部结构呈现出循环涡状,仿佛要把你吸入一个宇宙。


宇宙、世界,“我的世界”——这是黄婉冰对自己所从事艺术事业的形容。“我一直有一个幻像,就是追逐光。你看我很多作品,主题都是跟光有关,光的背后有宗教的意涵。但是我觉得宗教太小了,所以现在更多地用‘我的世界’。我早期做服装的时候,自己还挺西化的,但是内核概念越挖越深,我发现我喜欢的东西其实更“中国”。可能DNA动了吧。”她玩笑着说,随后继续解释道:“后来我开始做艺术,是因为我发现它可以承载更多的东西。我那些很概念的想法,也可以找到工艺的血肉来落地。我觉得特别好玩,就把这里叫做‘梦想实验室’。”


“梦想实验室”里尽是织物、织线、质感各异的材料。采访那天,黄婉冰刚才四川采风回来。她兴奋地向我们展示从那里带回来的傈僳族用以制衣的火草,然后告诉我们,自己的创作往往都是起源于对材料的兴趣,甚至比概念更早一步,而天然材料是她的首选、她的最爱。问及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它们是能引起很多人共鸣,乃至世界共鸣的。简单说,你看到一剖土都会有归属感,而且我们国家本来就是农耕国家。”


黄婉冰入围LOEWE基金会工艺奖的作品《The Entropy Reduction of Hundun》,利用苎麻纤维打造,精细针织和编织的径向圈层创造出复杂的内部结构。


用羊毛纤维,麻,以及珍珠制成的作品


她喜欢那种带有自然的历史沉淀感的天然材料,比如夏布。“我在真的看到夏布之前很久就知道它了。这种材料有着几千年历史,从古到今都有人穿,越穿越软承接时间的变化,很能表现出历史的沉淀感。而我有感觉的东西一定是有历史沉淀的。”黄婉冰说,作品中她想要用夏布表达时间:“纱线的颜色与当年的雨水、日照都有关系,因此每一根线晒出来之后的颜色都是有区别的,时间的概念体现在这里。我做东西喜欢追根溯源,而那种特别能表达微妙情感的,我觉得是不同织物的堆叠。材料本身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们自己能说话。”


至于自己第一次对大自然产生敬畏感的记忆,发生于在瑞士的一次跳伞的经历。“我那时候在空中看到湖泊、雪山,然后自己稳稳地落下来。我感觉到,与自然相比,自己是那么小。我觉得大自然才是真正能让很多人产生过共情感的。”她稳稳地说道。


而后,我们在工作室的靠窗角落的帘幕之后看到了一件尚未制作完成的新作。那是一件根据传自远古的神秘图案“河图洛书”创造出的不知名神兽,原型为龙的第五个儿子狻猊,将结合多种传统手工艺最终制作而成。“中国太大了,每个地方都有很不一样的东西,属于每个民族的东西也不一样。那我要怎么去呈现我眼里的中国呢?我想要集合所有我觉得合适我的元素和技法,把我的世界创造出来。”


走出梦想工作室,我们来到黄婉冰个人的办公室。打开电脑,这位艺术家开始向我们展示这位喜静不喜动、肚子圆鼓鼓的可爱神兽最终会是什么样子。“头的部分我们会采用舞龙舞狮的制作,身子部分要编上竹子,然后再把潮绣之类的织物装饰上去。”Wanbing Huang的小伙伴不想特意展现狻猊的外貌,而是用古老的星宿方位将它勾勒出来。


在黄婉冰说看来,中国元素不一定要局限在某个朝代,而是可以回溯到更古老的原始文化、原始宗教、民俗与神话中去。“中国元素太多太多了,我觉得要有人把它们展现出来。如果有小朋友看到了我做的神兽,会想要知道这是什么,我的目的就达成了。”她对一切事物保持着“玩”的态度,乐观、好奇、随性、简单。










在成为艺术家之前,黄婉冰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时装设计师。2016年10月,尚在伦敦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女装系读书的她所创立的同名品牌Wanbing Huang在上海时装周的蕾虎Labelhood对外亮相,以艺术性与实验精神备受关注。


但说起她是如何成为一名时装设计师的,过程却是充满随性与偶然。正如那个为很多人所知的故事,黄婉冰在大学的会计系入学一周后便因专业的“无聊”退学。她在广州日报上随便一勾划,就决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成为一名“缝纫女工”,于是前往日本文化服装学院学习打版。


“日本的教学很严谨。我的那个老师曾经是山本耀司的老师,很精致也很严格,玩打版的时候歪了1毫米就会被尺子打手。”她说,自己如今在工作上的“强迫症”,就是那时候的遗留。尽管自己现在已经将身份转向创意总监,由于当年学习打版的经历,也没有版师可以“骗”过她的眼睛。


但关于创作的思维,黄婉冰是在英国学到的。她为什么去了中央圣马丁呢?又是一次看似随意的偶然。“我从日本回来之后,先工作了一段时间,就在这个过程里发现自己除了打版还能做很多事情。于是开始上网查和自己同一天生日的设计师。”Alexander McQueen是网络搜索引擎给她的答案。他从中央圣马丁毕业,那么,黄婉冰也将去向这里。


“我在申请上之前都不知道,中央圣马丁女装系的录取率那么低。我觉得那几年不止是跟老师学习,而是和身边的同学学习。”同时,按照老师所指示的“忘记之前学的所有东西”,黄婉冰开始阅读艺术家自传、观看他们的作品、访谈视频。“在英国的时候,我慢慢地就忘记了和日本老师学习时的严谨,开始做一些概念性非常强的东西。我共情能力比较强,所以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创作系统。”


建立了自己的创作系统,创立了品牌,慢慢地她也就逐渐有了日益壮大起来的工作团队。“

到有了团队的时候,我发现在管理、运营方面还是需要理性、严谨的一面,于是在日本学习到的态度就又回来了。”黄婉冰继续说道:“我觉得整个过程都挺有趣的,也造就了我现在依旧很自由开放的心态。


聊到当前时尚行业里不可忽视的“可持续”话题,黄婉冰说:“我觉得可持续不止是体现在材料的使用,公司管理的可持续也很重要。”她说,自己曾经打工过,那么工作中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希望员工做。“准时下班”便是Wanbing Huang Studio中最主要的一条可持续理念。“工作环境的可持续很重要。人的情绪肯定有起伏,但是我希望大家和我共事的时候,可以快乐一点,所以我很喜欢跟同事沟通。”黄婉冰补充说道。


当被问及自己最早接触“可持续”理念是什么时候,黄婉冰说是大二时LVMH集团与学校合作的一个可持续项目。当时,她用回收回来的雨棚材料做了一件可以充气的衣服,当地震发生的时候,穿着者可以一边跑一边充气保护自己。“但现在我不会说自己是一个可持续设计师,因为这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很多天然材料本身就是可再生的。比如马尾毛,比如秸秆。秸秆荒废在农田里是没有用的,被烧掉后还会污染环境,但被回收起来做成草笼就成了非遗工艺品。”黄婉冰说自己创作的时候不太单纯因为材料的可持续性而作,但是一定不会选择对环境有害、对动物不友好的材料,这是底线。当然,如果这个材料有文化方面的属性加成,那就更好。


黄婉冰正在使用各种天然材料进行试验。


在从伦敦搬回国内,经历了三年疫情之后,Wanbing Huang Studio将于今年10月推出新的高级定制线,每季仅推出约10件产品。同时,创立于2020年、主打“酷、精致复古、易穿搭”的商业品牌AnOther MUSE持续运营中。我们的采访发生在3月的上海时装周期间,工作室很多工作人员都在Showroom忙销售。


黄婉冰不掩饰地说,自己的艺术项目是要靠商业项目盈利支持的,所谓“为爱发电”。“但是‘为爱发电’这个词其实不太健康,我们还是要找到一个可持续的道路。”她做事的理性严谨与想象的天马行空时刻共存。











黄婉冰说,去年上海“封城”期间,很多人都觉得不能出门很难受,但她自己在家痛痛快快看书、学习各种知识的过程却特别爽。往轻松了说,吸收知识给了她无穷的快乐;往严肃了说,那是一种创作者自我要求的紧迫感。“我有一种恐惧感,怕自己没有知识。”黄婉冰坐在满是书籍的书架前盘腿说道。


她的办公室不算大,却塞下了很多好玩的东西。除了堆满每一个书架的书,还有各种各样的雕塑摆件,以及广东人少不了的风水器具,每一件都值得细细玩味。


“我很少把书架给人看,我觉得书架很私密,完全看得出你这个人喜欢什么。”尽管如此,她还是大方地请我们参观和翻阅她隐藏在纸张之后的内心。由于黄婉冰对读书的喜爱和重视,阅读也成了工作室每一位成员工作中必不可少的缓解。项目经理Christie说:“我们经常跟老板借书看。”聊天中途,当提到某本书的时候,黄婉冰便跑去向借走她那本“宝贝”的同事要回。


黄婉冰在绘制《The Entropy Reduction of Hundun》时绘制的设计图


她说,家里的书类似于兴趣读物,由于前段时间电视剧《三体》的播出,她将原著找来读,并顺势回溯到了更早期的科幻作品,例如美国作家Isaac Asimov创作于上世纪50年代的《银河帝国》。而工作室里的书是近期工作、研究中的所需。我们在黄婉冰的中看到了荷兰作家高挺所著《中国的宗教系统及古代形式、变迁、历史及现状》、乌丙安教授的《中国民间信仰》。


“我是从今年在做手工艺的时候,开始研究神话。在看一些东西之后,发现中国的神话体系太庞大了,就开始往原始宗教和民俗方面读。”黄婉冰不想要有特定历史时期或地域限制的创作,希望传递人与人之间的共鸣,于是将目光望向远古。“我觉得要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得懂的,一定是原始的。那就要往前研究,所以我就从原始民族、原始文化开始学习,比如河图洛书,以及延伸出来的中国神话、宗教系统和民间信仰。”


她的创作过程仿佛写论文,显示出一种“学术派”的特质。她将民俗、神话、宗教、种种神秘事物当作材料,纳入无边无际的宇宙想象。“我不喜欢参考图片来创作,我喜欢靠文字。文字的想象空间很大,此刻说一句话,每个人想象出来的都不一样。”


她什么书都看,包括网络小说和政策报告。“生活在这里,就要了解这里正在发生的事。”读书、学习、创作之余,她喜欢邀请来自各行业的朋友来到梦想实验室,大家在这里听音乐、喝酒、“吹水”。“我的那个‘我的世界’就是‘吹水’时来的。”黄婉冰兴奋地和我们讲述那个快乐的过程。







canU: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艺术创作的呢?

黄婉冰:大学时开始接触艺术,就有做一些尝试,真正开始做艺术创作是在2019年底回国之后。某种程度上由于疫情的限制,我决定要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且确实有一些概念没办法通过服装去表达。服装工业,首先要以人为本,好的设计要与人息息相关。但当你有了一个艺术家的身份,或者创作者的身份,对作品的解释概念权、对创作的想象空间会更大。这是我的个人的看法。


canU:你对很多事物都有充沛的兴趣。那么,每进入一个新的知识领域的时候,你是如何做到在不同的领域之间游刃有余的呢?

黄婉冰:因为进入的都是我感兴趣的领域,所以不会陌生。我做所有的东西都以好玩为主,而且我很擅长进入一个系统、建立新的系统。我觉得学习的过程很快乐,去了解一件新事物的过程中会产生很多灵感。即便一个领域的知识点很庞杂,但把它们梳理起来的那个过程也是快乐的。


canU:谁是对你影响很大的艺术家?

黄婉冰:我很喜欢看一些行为艺术家的作品,影响最大的应该是Bill Viola。他是一个美国的影像艺术家,以表达生死、宗教为主题。影像,在他那个年代是很新的手法,甚至还做游戏,而且他也很喜欢写东西。我是在圣马丁读书的时候关注到他的。看他的自传、作品,想象一个艺术家的系统是怎样的,然后按照他的方式去做一遍,去形成一些系统。


canU:但你自己后来为什么没做行为艺术?

黄婉冰:我上学的时候做过,在放了干冰的地上睡觉。我现在不是行为那一挂的,但是很喜欢看别人做行为艺术。我觉得行为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和竞技体育很像。我是在开始滑雪之后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追体育明星。我想玩的东西太多了,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我说我自己每天都沉浸在我知识的海洋里。


canU:这次同样入围LOEWE基金会工艺奖的中国艺术家韩冬对于萨满教、万物有灵哲学、中国传统文化也很有研究。感觉你们二位的作品所追求的东西是有一些共通性的。

黄婉冰:韩冬老师这次入围的作品《Rebirth》(重生)与母亲有关,和原始时代的母性社会和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有关。我觉得创作艺术很多都是追根溯源的。虽然要表达东西是比较个人的,但是个人之间也有共通性。如何让别人理解你想要表达的东西,我觉得其实挺难的。做艺术、做展览不是为了展示个人,而是通过作品传播价值观、你和世界或者和观众想说的话。对我来说,天然材料,这样更接近原始的材料,能够调动DNA唤醒大家意识层面上的共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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