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News 2024年5月刊
今年“影像上海”开幕日的工作结束后,黄觉回到更衣室,掏出手机拍下了窗外的树与室内灯光层叠交错的浪漫一幕。“中午坐在这儿化妆的时候,我就想拍了。”当被问及这一拍照举动,黄觉解释道。接受采访时,他表示自己近两年很少拿起相机拍摄,而多用手机记录生活。在与“摄影”相生相伴二十多年后,黄觉已经从对机械、器材和技术的崇拜中解脱出来,而更关注取景框中的世界,以及影像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
黄觉坦言自己现在最关注、也最珍视的摄影题材是“合影”。“当你将今年的合影和过去的合影对比,就能看到岁月的流逝。”,正如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中所写:“通过截取时间中的某一帧,并将其冻结,所有的照片都见证着时间的无情消融。”谈话间,他将摄影与诗歌类比,认为它们都是碎片式的迸发,在现实中透出的光亮。
他笑说自己“年纪大了”,因而需要努力地去理解许多观念作品,在他看来,观念和阐释并非不重要,只不过,那理应发生在观者一眼被视觉影像“击中”之后,是欣赏者对创作者的主动探索。“打动人心,才是艺术的魅力。”
摄影,源于对人的兴趣
黄觉本人与摄影的故事,从童年开始。“小时候,有一次我妈要出国,我在她出发前告诉她我的愿望是有一台大相机,没想到她回来的时候真的带了一台,我记得是海鸥牌的。”但由于种种原因,幼时的黄觉并没能拥有和使用这台相机,却因此在心里种下了拥有一台相机的向往。
2002年,黄觉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台卡片数码相机,这一年,也是他演员生涯的开始。黄觉直言自己性格内向,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不敢直视他人,也很少主动与人沟通,甚至因为这样的个性和举止在演艺生涯早期被合作演员“投诉”过缺少眼神交流。为此,他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接受来自镜头的审视。但即便已经作为公众人物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的黄觉依然对镜头有所畏惧,在作为演员和音乐人的工作之外,他更愿意通过摄影去观察人、观察社会和世界。“只有拿起相机的时候,我才会肆无忌惮、理直气壮地去观察。”
在作为演员的许多年里,黄觉饰演了形形色色的角色,当身份转换为摄影师,他最感兴趣的题材仍旧是“人”。多年来,他拍摄演员们在剧组中的幕后面貌、拍摄家人,也拍摄路上偶遇的人,他认为人是世界里最复杂、最多变,最有层次感的“事物”,吸引着他不断去探索。
当提起2019年发起的摄影项目“你好女生”,黄觉直言表示,对女性的兴趣是他进行该项目的创作驱动。“我觉得女性和我们男性的思维太不一样了,女性有比男性完善的一部分,我想去了解她们。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而我的方式就是摄影。”从完成微博上素不相识女孩的“遗照”请求开始,黄觉通过“你好女生”拍摄了自己的妈妈,拍摄了自家楼下的拉面店老板,也拍摄了当时还不是冬奥会冠军的谷爱凌,记录了数位女性在某一时刻的人生切片。
来自威廉·埃格斯顿的启示
作为摄影师的黄觉偏爱纪实性拍摄,在他看来,纪实摄影中包含着跳脱出现在的、更为长远的事物。“通过一张照片,你就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眼睛里的东西。”而每当被最欣赏的摄影家,他的回答总是威廉·埃格斯顿。多年前,他在伦敦Tate Modern遇到了这位被誉为“彩色摄影之父”的摄影艺术家1970年的影像作品“Untitled (Memphis)”,只那一瞬,便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其实,他拍的内容很普通,就是一辆儿童三轮车,但那张照片他是趴在地上拍的,所以当你看到这张照片时,也就回到了一个小孩的视角。当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一辆小三轮车就构成了你的全部世界,它就是很美、很伟岸的,是你想拥有的一切。”埃格斯顿从不对同一画面进行多次拍摄,只捕捉决定瞬间的决定视角。“通过这张照片,我突然就意识到原来一个不一样的视角(高低、远近),能对事物产生不一样的诠释,我一下子就茅塞顿开了。”黄觉说道。
“那你为什么在这两三年很少碰相机了呢?”当问题来到他一早提及的个人现状,黄觉毫无遮掩地透露自己现阶段处于摄影创作的“瓶颈期”。几年前,他在网上看到了街头摄影艺术家刘涛的作品,他大为欣赏这位本职工作为合肥供水集团抄表工的摄影师,却也因此产生了巨大挫败感。“我原本对摄影是很热情澎湃的,但是当我看到他拍的就是我理想中的摄影世界,而且已经拍得面面俱到的时候,我是又羡慕又气馁,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我想拍的别人都拍过了,我得很努力地去重建自己。”由于街头摄影本身的道德边界,刘涛不愿销售带有明确人像的作品来获取经济报酬,于是黄觉便买下了一张以肉块遮挡屠夫面孔的照片,做了刘涛的第一位藏家。
“和所有的文艺创作一样,摄影创作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你要不停地努力地去发掘。但是,那张能让人记住的作品,往往不是苦思冥想出来的,是你碰到的,是上天给你的。”黄觉说道,他猜测埃格斯顿当年拍下那张“儿童三轮车”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是跟随着直觉趴下了身子,按下了快门。
摄影,是灵魂里的萤火虫
2022年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黄觉以摄影师的身份与导演毕赣合作举办展览“烟花侦探”,这是他进行摄影二十余年来的首次公开展览。他长期用摄影观察世界和表达自己,也密切关注着摄影展览和艺术博览会的动态。在成为本年度“影像上海” 的官方推广大使之前,黄觉每年都会作为观众前往参观,并在主展区入口处俯拍一张记录那一时刻的照片。“每年来到这里,就会看到不同摄影类型所占比例的变化。有机会通过专注于摄影的大型艺博会来观察和感受摄影在观念和审美方面的变化,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黄觉眼中,“办展”和“看展”之间的不同类似于演员和观众之间的差异。“既然要办展,那就要准备、排练,出场前会紧张,也会期待观众给你的反馈。这样的区别不只局限在摄影领域,我认为任何创作或者艺术形式都是一样的对应关系。”
“影像上海”展厅中,一位画廊主在向黄觉介绍本次带来的摄影作品后,问到:“您是艺术家吗?”黄觉回答:“我是演员。”事后谈起这简短的对话,黄觉表示,尽管自己常常根据博伊斯‘人人都是艺术家’的说法自称“艺术家”,但是如果按照他内心真正对艺术的理解和认同来说,他在摄影方面还难以承担“艺术家”的头衔。“我还在过程里面,且估计一辈子都会在这个过程里。我觉得艺术就是道,就是过程。我们或许在路上会遇到名利、赞许或批评,但那都不是终点。正是因为艺术没有终点,人们才能一直探索下去。”黄觉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摄影了,无论现阶段拍或不拍,摄影就像他灵魂里的萤火中,始终在照亮着内心的某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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